审讯室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的水泥,沉重得让人窒息。这里没有窗户,分不清白昼与黑夜,只有头顶那盏惨白的高瓦数白炽灯,不知疲倦地释放着刺眼的光芒,将房间里的一切阴影都驱赶殆尽,也将人的心理防线炙烤得滋滋作响。
苏红坐在特制的审讯椅上,手腕和脚踝都被冰冷的金属镣铐锁死。十二个小时的高强度审讯,让她原本精心打理的发型变得凌乱不堪,几缕枯黄的发丝贴在满是油汗的额头上。她那标志性的大红唇妆此刻已经斑驳,露出嘴唇原本苍白干裂的颜色,整个人像是一朵在暴雨中被蹂躏过的残花,透着一股绝望的枯败气息。
但她的眼睛,依然亮得吓人。那是一种困兽犹斗的凶狠,像是一头护食的母狼,哪怕被打断了腿,也要在猎人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苏红,我劝你还是识时务一点。”刑警大队的老张把保温杯重重地磕在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杯盖里的茶水溅了一桌子,“这是谋杀!是谋杀乡党委书记!这罪名要是坐实了,你这辈子就得在铁窗里数星星,搞不好还得吃花生米!你还年轻,不想想自己,也得想想家里人吧?”
苏红冷笑一声,嘴角扯起一个讥讽的弧度,声音沙哑得像是在砂纸上摩擦:“张队,您也别吓唬我。我苏红虽然是个女流之辈,但在道上也混了十几年。非法采矿我认,那是我想赚钱;矿难也是我让人搞的,我看那几个工人不顺眼。至于赵书记,那纯属意外,他自己非要往危矿里钻,关我什么事?我不懂法,但我知道,这就叫过失致人死亡,判不了死刑。”
她这一套说辞,显然是经过高人指点的,避重就轻,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却又巧妙地把罪名降到最低,同时死死地切断了向上的线索。
单向玻璃墙外,赵刚坐在轮椅上,右腿打着厚厚的石膏,脸色铁青。他死死盯着里面的苏红,拳头攥得咯吱作响。
“这女人……是个死硬派。”赵刚咬着牙说道,“她要是把一切都扛下来,周文就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而且那个账本……听说周文的人确实去过她老家,把那猪圈翻了个底朝天,什么都没找到。我们现在手里没有直接证据,动不了周文。”
站在赵刚身后的方东望,目光深邃如潭。他没有看苏红的脸,而是开启了【望气之眼】,视线穿透了单向玻璃,聚焦在苏红的身上。
在常人眼里,苏红只是个负隅顽抗的嫌疑人。但在方东望的视野中,苏红头顶的气运已经呈现出一片灰败的死灰色,那是牢狱之灾已定的征兆。然而,在这一片死灰之中,却有一根极细、极亮,却又颤颤巍巍的红色丝线,从她的腹部丹田处延伸出来。
这根红线并不稳定,它在剧烈地颤抖,仿佛随时都会绷断。它穿透了审讯室厚重的隔音墙,穿透了公安局的大楼,一直向着县城的东北方向延伸——那里,是平阳县第一中学的方向。
那是血脉之气。是母子连心的羁绊。
而且,在那根红线的尽头,方东望看到了一团正在迅速逼近的黑色煞气。那是人为制造的灾祸,是死神的镰刀。
“书记,看来周文并没有打算遵守承诺。”方东望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冰,“他在清理门户。”
“什么意思?”赵刚一愣。
“让我进去。”方东望整理了一下衣领,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眼神中透出一股决绝,“我有办法撬开她的嘴。对付这种为了孩子能把命豁出去的女人,严刑逼供没用,得攻心。”
赵刚看着方东望那双仿佛洞察一切的眼睛,沉默了两秒,然后点了点头,对旁边的刑警队长示意:“让他进去。”
审讯室的铁门发出沉闷的“哐当”声,方东望走了进去。他手里没有拿笔录本,也没有拿警棍,只是端了一杯温热的白开水。
他走到苏红面前,没有像其他审讯员那样坐在对面的高台上居高临下,而是拉了一把椅子,就在苏红面前半米处坐下。这个距离,侵犯了人的安全心理防线,却又并未构成身体威胁。
方东望把水杯轻轻放在苏红面前的小桌板上,热气袅袅升起,模糊了两人之间的视线。
“喝口水吧。”方东望的声音很平静,没有那种审讯者的威严,反而带着一种拉家常的随意。
苏红警惕地盯着他,身体紧绷:“方乡长,没想到你也来了。怎么,赵书记没死,你是来看笑话的?”
“我是来救你的。”方东望淡淡地说。
“救我?哈哈哈哈!”苏红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方东望,你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了。你是官,我是贼,你会救我?”
“我不救贼,但我救母亲。”方东望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直刺苏红的眼底,“苏红,你在这里死扛,是因为周文答应你,只要你闭嘴,他就保你儿子出国留学,还会给他一笔够花一辈子的钱,对吗?”
苏红的笑声戛然而止,瞳孔猛地收缩:“你……你胡说什么!我听不懂!我没有什么儿子!”
“别装了。”方东望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李小天,17岁,平阳一中高二(3)班学生,住校。成绩优异,喜欢打篮球,最大的梦想是考上人大。你虽然干的是黑得不能再黑的勾当,但你把你儿子保护得很好,从来不让他接触你的生意,甚至在学校里填的家长信息都是你远房表弟的名字。”
苏红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那是被触碰到逆鳞后的本能反应:“你……你查我儿子?你想干什么?!方东望,你要是敢动我儿子一根汗毛,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没动他,但有人动了。”方东望的声音突然压低,变得阴森可怖,“你在看守所的这十二个小时里,是不是一直在数心跳?因为你和儿子约定过,每天晚上十点要通电话。如果今晚他不接电话,你就知道出事了。”
苏红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
方东望俯下身,双手撑在膝盖上,那双眼睛里闪烁着诡异的蓝光,死死锁住苏红的灵魂:“告诉你一个坏消息。半小时前,平阳一中的男生宿舍楼突然发生了煤气泄漏,位置就在你儿子的寝室楼下。周文为了斩草除根,并没有打算放过李小天。他这种人,连陪了他十年的情妇都能推出去顶雷,何况是一个可能看过账本的孩子?只要李小天死了,你就彻底没了指望,只能在牢里把这个黑锅背到死。”
“不……不可能……不会的……”苏红疯狂地摇着头,眼泪鼻涕一起流了下来,“周文发过誓的!他在关二爷面前发过誓的!他说只要我不开口,他就当我儿子是亲儿子!”
“誓言?”方东望冷笑,“对于周文这种政客来说,誓言就像厕所里的卫生纸,用完就冲掉了。”
说完,方东望点亮手机屏幕,调出一张刚刚接收到的照片,递到苏红眼前。
“睁大眼睛看清楚。”
照片的背景是漆黑的夜色,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内,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惊魂未定地缩在后座角落里。他身上披着厚厚的羊毛毯,手里捧着一杯热可可,脸色虽然苍白,但并没有受伤。在他身边,坐着两个身穿黑色西装、神情冷峻的保镖。而车窗外,隐约可见沈若云那张清冷绝艳的侧脸。
“这是沈若云小姐安排的人。在煤气爆炸发生的前五分钟,她的人冲进宿舍,把你儿子强行带了出来。现在,李小天在沈家的私人疗养院里,那里有全省最好的安保。除了沈小姐和我,没人知道他在哪,包括周文,也包括那些想杀他的人。”
苏红死死地盯着照片,手指颤抖着想要去触碰屏幕上儿子的脸,指甲刮在屏幕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天哪……小天……我的小天……”
她终于崩溃了。那层强撑的凶狠外壳瞬间碎裂,露出了里面那个脆弱、恐惧的母亲。她从椅子上滑落,双膝跪地,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咚咚”的闷响。
“方乡长……谢谢你……谢谢你救了小天……我不是人……我是畜生……”苏红嚎啕大哭,声音凄厉得让人心悸。
方东望没有扶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眼神中没有怜悯,只有冷静的审视:“苏红,哭没用。周文现在肯定已经知道暗杀失败了,他会更加疯狂。要想让你儿子真正活在阳光下,彻底摆脱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只有一个办法——把周文钉死。”
五分钟后,苏红抬起头。她的眼睛肿得像桃子,但眼神却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决绝。那是一种要拉着仇人一起下地狱的狠劲。
“周文那个王八蛋……”苏红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是带血的钉子,“他以为派人去我老家把猪圈挖了,把那本假账本拿走了,就万事大吉了?他太小看我苏红了。我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不给自己留条后路?”
“真正的账本在哪?”方东望问道。
苏红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我不识字,所有的账,我都是口述,让我儿子帮我记的。但我没告诉周文那是账本,我只说是日记。为了防止被发现,我把那几本‘日记’藏在了一个周文绝对想不到,甚至连看都不会看一眼的地方。”
“哪里?”
“三年前,周文为了在我面前演戏,装作慈父的样子,送给我儿子一个一人高的hello Kitty玩偶。那个玩偶,就放在我儿子的一中宿舍床头。账本,就在玩偶的肚子里。”
深夜十一点,平阳县第一中学。
几辆警车悄无声息地驶入校园,没有拉警笛,只有闪烁的警灯划破了夜的寂静。
刑警们在宿舍管理员惊恐的注视下,冲进了那间还残留着煤气味的宿舍。在李小天的床头,那个粉红色的、已经有些蒙尘的巨大玩偶显得格格不入。
“刺啦——”
刑警队长亲自操刀,锋利的匕首划开了玩偶的腹部。
随着白色的棉絮像雪花一样飘落,三个被防水油纸层层包裹的黑色笔记本掉落出来。
队长捡起其中一本,翻开第一页。借着手电筒的光,一行行稚嫩却工整的字迹映入眼帘:
【2018年6月12日,那个叫周叔叔的人来了,妈妈给了他一个黑色塑料袋,里面是二十万现金。妈妈说这是给县财政局王局长的‘买路钱’。】
【2018年9月5日,周叔叔很高兴,说黑龙岭的工程款下来了,他拿走了三十万回扣,还说这钱真好赚,比印钞票还快。】
【2019年1月……】
每一页,每一行,时间、地点、人物、金额,甚至当时的对话细节,都被这个单纯的孩子当成日记,详详细细地记录了下来。
这哪里是账本,这是一部记录了周文贪腐罪恶的编年史!
看着这些触目惊心的文字,在场的刑警无不倒吸一口凉气。有了这些东西,别说是周文,就是他背后的那个副县长叔叔,也得脱层皮!
方东望站在宿舍的窗前,看着窗外的夜色,手中的电话一直保持着通话状态。电话那头,是赵刚激动的声音:“好!太好了!东望,这次你立了大功!马上把证据封存,连夜送往市纪委!县里已经不安全了!”
“明白。”方东望挂断电话,抬头望向远方。
在【望气之眼】的视野里,七里乡方向那团原本嚣张跋扈的黑云,正在这铁证如山的冲击下,开始寸寸崩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