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车的轱辘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它从橘县县城方向缓缓驶来，车辕上挂着一盏昏黄的灯笼，随着车辆的颠簸轻轻摇晃，只能照亮前方一小片路面。驾车的是个戴着斗笠、身形干瘦的汉子，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
樱桃屏住呼吸，对身旁的两名得力衙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三双眼睛在黑暗中紧紧盯着那辆驴车。
驴车行至官道岔路口，果然如清运夫所说，缓缓停了下来。驾车汉子左右张望了一番，似乎在确认无人跟踪。夜色浓重，只有夏虫的鸣叫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官道另一侧的小路上，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一个穿着深色布衣、背着竹篓的人影快步走来，与驴车汇合。两人没有交谈，驾车汉子跳下车，掀开苦布的一角，那人则将背上的竹篓卸下，迅速将里面的东西转移到驴车上。借着灯笼微弱的光，樱桃隐约看到那转移的东西似乎是一些用油纸包好的包裹，以及几个……瓦罐？
交接过程很快，不过几十息的时间。背着空竹篓的人影迅速消失在来的小路上，而驾车汉子则重新盖好苦布，跳上车辕，轻轻一抖缰绳，驴车再次启动，这次是拐上了通往老君山方向的官道。
“跟上，保持距离，注意隐蔽。”樱桃压低声音下令，三人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下树干，远远缀在驴车后方。
驴车并未直接进入老君山的主路，而是在山脚下一处不起眼的地方拐进了一条被荒草半掩的小径。这小径蜿蜒向上，道路崎岖，驴车行进的速度慢了下来。樱桃等人不敢跟得太近，只能凭借过人的听力和夜视能力，追踪着车轮声和灯笼微弱的光点。
跟了大约半个时辰，已经深入老君山腹地。前方出现了一片茂密的松林，驴车径直驶入了林中。樱桃示意停下，她敏锐地察觉到，松林边缘的阴影里，似乎有不同于自然的气息。
“有暗哨。”她低语，“不能再跟了。”
她仔细观察着松林的方向，记住周围的地形特征，然后打了个手势，三人悄然后撤，退到安全距离外。
“看清他们进去的位置了吗？”樱桃问其中一名擅长记路的衙役。
“看清楚了，头儿。那片松林往东大概一百步，有一块形似卧牛的巨石，入口应该就在那附近。”衙役肯定地回答。
“好。”樱桃点头，“回去禀报大人。”
与此同时，长安，卢凌风也得到了薛环的最新回报。
那个太平公主别院的老仆，再次出动去运“山泉水”。这一次，薛环做了更充分的准备。他安排了一名身手敏捷、擅长潜踪匿形的金吾卫暗探，在老仆的水车进入后山密林小路、停留卸货时，冒险靠近观察。
“确认了，将军！”薛环语气带着一丝兴奋，“水车底部的暗格打开，卸下的根本不是水！是几个密封的陶罐，还有几个用黑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件，看形状……像是兵器！接应的是两个黑衣人，身手都不弱，接过东西后就迅速消失在深山里了。”
“陶罐？兵器？”卢凌风眉头紧锁，“太平公主的别院，秘密向山中运送这些东西做什么？那个老仆呢？”
“老仆卸完货，就驾着空水车返回别院了。我们的人继续跟踪那两个黑衣人，但他们很警惕，在山里绕了几圈，我们的人……跟丢了。”薛环有些惭愧。
“无妨，确认了他们从别院往外运东西，这就足够了。”卢凌风走到舆图前，手指点在沁芳园的位置，“这说明，沁芳园不仅仅是太平公主的一处别院，更可能是一个中转站，或者……掩护。真正的问题，在山里。”
他看向薛环：“那个老仆，控制起来了吗？”
“还没有，怕打草惊蛇。”
“先不要动他。”卢凌风沉吟道，“继续监视，摸清他所有的行动规律和接触的人。另外，重点查一下，那些陶罐里，以前装的是什么？还有，欧阳泉那边，有什么动静？”
“欧阳侍郎近日深居简出，除了上朝，很少见客。不过，他府上的一名账房先生，前日曾去过西市的‘百草堂’，买了一批药材。”薛环汇报。
“百草堂？”卢凌风记得，橘县那边仁心堂掌柜提到的采购药材的人，似乎也与此有关联？“买了什么药材？”
“记录上是一些安神醒脑的寻常药材，但数量不小。”薛环答道，“已经派人盯着百草堂了。”
卢凌风感觉线索正在一点点串联起来，虽然中间的关联还模糊不清，但指向性似乎越来越明显。“通知费老和裴小姐，准备一下，今晚，我们去沁芳园外围，‘试试’费老的药粉。”
费鸡师一听有活干，立刻来了精神，把他那些瓶瓶罐罐打包成一个硕大的药箱，嚷嚷着：“终于轮到老夫大显身手了！卢小子，你就瞧好吧，保证让那些魑魅魍魉无所遁形！”
裴喜君看着费鸡师兴奋的样子，有些担忧地看向卢凌风：“卢将军，此举是否太过冒险？若是被别院的守卫发现……”
“我们只在最外围，不靠近别院本身。”卢凌风解释道，“重点是那条密林小路和水车停留的地点。薛环会带人在外围策应，万一有变，也可及时撤离。”
是夜，月黑风高。卢凌风、费鸡师、薛环以及几名精锐金吾卫，悄无声息地来到沁芳园后山。按照薛环之前探查的路线，他们避开别院的巡逻守卫，潜入那片密林。
找到了水车停留的地点，地面上还残留着一些模糊的车辙印和脚印。
“就是这里了！”费鸡师压低声音，显得十分亢奋。他打开药箱，取出那包朱红色的药粉，小心翼翼地用一个小毛刷，蘸取药粉，轻轻洒在那些脚印和车辙印附近，尤其是几处看似经常被人踩踏的位置。
众人都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起初，药粉并没有什么变化。费鸡师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呃……可能量不够？或者今晚风向不对？”
卢凌风皱了皱眉，正想说些什么。突然，薛环低呼一声：“有变化！”
只见洒在一处脚印凹陷处的朱红色药粉，颜色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深，从鲜红转向暗红，最后几乎变成了褐色，并且微微冒起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淡灰色烟气，带着一股淡淡的、如同铁锈混合了腐败植物的怪异气味。
“看！老夫说什么来着！”费鸡师顿时眉飞色舞，指着那变色的药粉，“至阳破阴邪！此地必有修炼那种歹毒功夫的人经常走动！这气息，错不了！”
卢凌风蹲下身，仔细观察那变色的药粉和冒出的细微烟气，神色凝重。他虽然对费鸡师的理论将信将疑，但这肉眼可见的变化做不得假。这证明，确实有“不同寻常”的人频繁使用这条小路。
“还有其他地方有反应吗？”他问。
费鸡师又检查了其他几处，只有另外两处脚印也有轻微的颜色变深现象，但远不如第一处明显。
“看来，经常从这里经过的，主要是其中一两个人。”卢凌风分析道，“而且，此人身上的‘阴邪之气’最重。”
他站起身，环顾四周漆黑的树林。“此地不宜久留，收集一些变色的药粉样本，我们撤。”
一行人悄无声息地退走，如同来时一样，没有惊动任何守卫。
回到大理寺，卢凌风立刻让人将取得的药粉样本送去给懂药理的仵作分析。虽然费鸡师的方法古怪，但这结果无疑是一条新的线索，证实了沁芳园别院与某些“非常人”存在关联。
橘县那边，樱桃也带回了跟踪驴车的发现。
苏无名听完汇报，目光落在舆图上那片标记着卧牛石的松林。“找到了他们的物资通道入口……很好。如此一来，待援兵抵达，我们便多了一个潜在的突破口。”
他看向樱桃，眼神锐利：“能确定那松林暗哨的数量和位置吗？”
“当时距离较远，天色又暗，只能确定至少有两处暗哨，具体位置和人数，需要抵近侦察。”樱桃回答。
“不必冒险。”苏无名摆手，“既然知道了大概区域，等援兵到了，有的是办法拔掉这些钉子。当务之急，是确保援兵能顺利抵达，以及……隔离区那些人，能否撑到那个时候。”
他走到窗边，望着依旧被不安笼罩的县城。黎明的曙光尚未到来，漫长的黑夜，似乎还在延续。
长安，卢凌风收到了橘县通过特殊渠道传来的消息，得知苏无名那边已经锁定了赤血谷的物资通道，心中稍安。但橘县病患情况的恶化，也让他感到紧迫。
他再次来到东宫，向太子李隆基禀报了最新的进展，包括沁芳园的发现和药粉的异常反应。
李隆基听完，年轻的脸庞上笼罩着寒霜：“太平公主……欧阳泉……还有那个藏头露尾的‘尊者’！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在朕的京畿之地，行此等鬼蜮伎俩！”
他看向卢凌风：“卢卿，长安这边，你务必给孤盯紧了！橘县之事，有苏无名和周骁，孤相信他们能处理妥当。但根子，恐怕还在长安！孤授你临机专断之权，必要时，可先斩后奏！”
“臣，遵旨！”卢凌风沉声应道。
有了太子的明确授权，卢凌风感觉手上的力量又重了几分。他离开东宫，走在渐渐苏醒的长安街上，心中盘算着下一步的行动。欧阳泉府邸、百草堂、沁芳园……这些点，该如何串联，才能引出背后那条真正的大鱼？
他抬头看向皇城方向，晨曦微露，给巍峨的宫墙镀上了一层金边。但这光明之下的阴影，却似乎比夜色更加浓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