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成功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不仅飞遍了师医院，甚至以惊人的速度传到了师部。当天下午，师部的电话就打到了丁一鸣的办公室，先是嘉奖，然后是慰问，最后还不忘八卦地打听手术的具体细节。
丁一鸣乐得合不拢嘴，电话打了一个又一个，嘴角的笑就没下来过。他大手一挥，直接给项目组批了条子，让食堂晚上加餐，给英雄们庆功。
庆功宴就设在食堂的小包间里，主角自然是关节镜项目组的一干人等。王振山一扫往日的严肃，红光满面，声音洪亮，成了全场的焦点。
“都看见了吧？”他端着一杯酒，对着骨科主任和几个外科的骨干吹嘘，“我老王这双手，以前是在肚皮上绣花。现在，配上许丫头的脑子和老钱的神器，都能在膝盖骨的缝里头绣花了！还有李胜利这小子，今天表现不错，没给我丢人！”
李胜利被夸得脸都红了，挠着头嘿嘿直笑。
钱师傅也被丁一鸣硬拉了过来，这个平日里只跟零件打交道的老匠人，被这热烈的气氛弄得有些不自在。他端着酒杯，笨拙地说：“我……我就是个打铁的，都是许医生的想法好，王主任的手艺高。”
“老钱你这就谦虚了！”丁一鸣给他满上酒，“没有你的‘神仙造’，我们想法再好，那也是白搭！这头功，必须有你一份！”
许念看着这群像孩子一样争抢功劳的老专家们，心里觉得又好笑又温暖。她端起杯子里的汽水，站起来说：“这功劳是大家的，缺了谁都不行。王主任是运筹帷幄的主帅，钱师傅是打造神兵的宗师，丁副处长是咱们最稳固的后勤保障。我呢，就是个摇旗呐喊的军师。这杯我敬大家，敬我们这台来之不易的手术！”
“说得好！”王振山一饮而尽，大声笑道，“许丫头不但脑子好使，嘴皮子更好使！行，这个‘锅’，我这个主帅背了！来，吃肉吃肉！今天这顿，都算我的！”
他说的“锅”，既是功劳的“锅”，也是饭桌上那盆热气腾腾的土豆炖牛肉的“锅”。一语双关，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宴席进行到一半，包间的门被推开了。高远教授走了进来，他已经换回了自己的军装，表情严肃。
包间里的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高教授……”丁一鸣连忙迎上去。
高远摆了摆手，目光直接落在王振山和许念身上。“我明天一早就回军区。走之前，有几句话想跟你们说。”
他走到桌边，拿起桌上的关节镜样机，轻轻摩挲着。“我承认，我之前小看了你们，也小看了这根管子。”
这句近乎于道歉的话，让王振山和钱师傅都愣住了。
“但是，”高远话锋一转，专家的本色又回来了，“它依然是个粗糙的半成品。光源的色温和亮度不稳定，长时间使用会导致光纤老化。镜片组的密封性存在隐患，反复高压消毒会产生水汽。还有器械，强度和精度都远远不够……”
他一连串说出了七八个技术缺陷，每一个都直指要害。王振山和钱师傅听着，脸上的表情从得意慢慢变成了凝重。这些问题，他们心里都清楚，只是暂时无力解决。
“我这次来，本来是想叫停你们。但现在，我改主意了。”高远看着他们，眼神里不再有居高临下，而是一种同行的审视和期待。“我会向军区打报告，申请将你们的‘关节镜项目’正式立项，作为军区总医院和你们师医院的合作课题。我会帮你们联系军区的光学研究所和材料研究所，解决光源和密封性的问题。我们总医院的器械厂，也可以根据你们的设计，试制一批高精度的手术器械。”
这个消息，比手术成功本身，更让王振山和许念震惊。这意味着，他们的“土炮”，即将被收编为“正规军”，拥有了国家级的资源支持。
“高教授，您……”王振山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别谢我。”高远打断他，“我不是为了你们，是为了这项技术。也是为了……给像林晚那样的病人，多一个选择。”他放下关节镜，最后看了许念一眼，眼神复杂，“小同志，你的路，还很长。不要被一时的成功冲昏头脑，医学的道路，每一步都要走得踏实。”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众人还没从这巨大的惊喜中回过神来，许念却追了出去。
“高教授！”她在走廊上叫住了他。
高远停下脚步。
“谢谢您。”许念真诚地鞠了一躬，“谢谢您给了我们这个机会。”
高远看着她，许久，才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转身离去，背影依旧笔挺，但不知为何，许念觉得，他离开时的步伐，比来时要轻松了许多。
庆功宴结束时，已经是深夜。许念拖着微醺和兴奋的身体回到宿舍，刚打开门，就发现桌上多了一个东西。
一个大大的、用油纸包着的包裹，旁边还有一个显得有些笨拙的、钉得歪歪扭扭的木头盒子。
她心里一动，快步走过去。包裹上沾着些许的尘土，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烟火气。
这是……？
她小心地解开包裹上的绳子，一层层打开油纸。一股浓郁的熏鱼香味扑面而来。里面是一条足有三四斤重的大鱼，已经被熏制成了漂亮的酱黄色。
她拿起那条鱼，还能感觉到上面残留的、长途跋涉后的余温。
这时，她看到了压在木盒下的一张纸条，上面是周牧远那熟悉的、龙飞凤舞的字迹。
“炊事班长又做甜的。我带人自己熏的，这个是咸的。放不住，快吃。”
许念看着纸条上那简单粗暴的几个字，再看看手里这条分量十足的熏鱼，白天的所有激动、紧张、疲惫，都化成了一股哭笑不得的暖流。这个男人，他的脑回路永远这么清奇。自己在这边搞着惊天动地的技术革命，他在几百里外，却执着地在跟“甜口的菜”作斗争，还不忘给她寄来“咸口的”战利品。
她笑着摇了摇头，又把目光投向那个木头盒子。盒子没有锁，她轻轻打开盖子。
里面没有信，也没有别的什么。满满一盒，装的都是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河光石。这些石头显然经过了挑选，表面光滑，质地坚硬。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盒子里还有一张小纸条，字更少。
“河边捡的。硬。或可磨物。”
许念拿起一块鹅卵石，石头的触感冰凉而坚硬。她瞬间就明白了周牧远的意思。
他在信里知道她在搞“关节镜”，知道她和钱师傅他们在“土法炼钢”，他不懂光学，不懂机械，但他知道，制造精密仪器，一定需要打磨。于是，他就用他最朴素的方式，去河滩上，给她捡了一盒他认为最硬的“磨刀石”。
他不懂她的事业，但他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地支持着她的事业。
许念拿着那块石头，坐在桌边，久久没有动。她仿佛能看到，那个不苟言笑的男人，在训练之余，带着他手下那帮“刺头兵”，在河滩上埋头“寻宝”的样子。他可能还会严肃地给他们下达指标：“每人必须捡够二斤，要最硬的，磨得最光的！”
一滴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落在了手背上。
许念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她知道，在遥远的军营里，那个她名义上的丈夫，她法律上的爱人，那个不善言辞的“远方的兵”，已经用他独有的方式，在她心里，安营扎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