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溪水般静静流淌,在不经意间悄然滑过。春日的喧嚣与纷扰渐渐沉淀,夏日的热浪开始席卷大地。转眼间,学校放了暑假,孩子们迎来了漫长的假期,作为老师的罗珂和秦明丽也迎来了假期。
对于高伟而言,暑假的到来意味着一个现实的问题:儿子高宇轩的看护。自从离婚事宜彻底公开,抚养权明确后,儿子大部分时间跟着前妻罗珂和奶奶王兰在县城生活。高伟忙于高家湾的厂子和市里的物流公司,只能抽空回去看望。暑假两个月,孩子如何安排成了他心头一件惦记的事。
然而,还没等高伟想出个稳妥的方案,罗珂那边先有了动静。
一天,高伟正在厂里处理事务,接到了罗珂打来的电话。电话里,罗珂的语气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久违的轻快:
“高伟,暑假我准备带宇轩和我妈出去旅游一趟,大概十天左右。”
高伟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去哪?就你们三个?” 他脑海里瞬间闪过各种担忧:安全、劳累、孩子能不能适应……
“去云南,跟个纯玩团,都安排好了。”罗珂的回答简洁明了,似乎早已计划周全。
挂了电话,高伟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更多的是诧异。罗珂主动带孩子和她母亲出去旅游?这在他印象中几乎是不可想象的。过去的那些年,每到假期,罗珂总会缠着他,希望能一家人出去走走,哪怕只是附近的景点。可他不是借口厂里忙,就是觉得孩子小麻烦,总是用各种理由推脱,最后往往是不了了之,惹得罗珂一肚子埋怨。如今,离了婚,她反而有了这份闲情逸致和行动力?
他点起一支烟,默默思忖。或许,罗珂是真的累了。过去一年,乃至更久,婚姻的僵持、争吵、父亲的离世、娘家的琐事、最终婚变的打击……这一连串的波折,足以耗尽一个人的心力。这次出游,对她而言,或许真的是一次急需的放空和疗愈,是告别过去、重新出发的一种仪式。想到这里,高伟心中那份因被“排除在外”而产生的不适感,渐渐被一种复杂的、带着些许愧疚的理解所取代。出去散散心,对她,对孩子,或许都是件好事。
尽管行程已定,高伟还是有些不放心。在罗珂和儿子出发前的一天,他特意抽空回了趟县城的家。他买了一大堆东西:给孩子买的零食、玩具、崭新的小书包;给罗珂和她母亲张贵莲准备的晕车药、肠胃药、防晒霜、充电宝等旅行必备品,大包小包地提了过去。
开门的是罗珂。当看到她的那一瞬间,高伟有些恍惚,甚至差点没认出来。眼前的罗珂,仿佛脱胎换骨了一般。她不再是那个眉宇间总带着一丝倦怠和怨气、穿着随意形象。她显然是精心打扮过:脸上化了淡妆,遮掩了憔悴,凸显出原本清丽的五官;长发稍微柔顺地披在肩头,发梢带着微卷;身上穿着一件剪裁得体的碎花连衣裙,裙摆飘逸,勾勒出她依然窈窕的身材;最让高伟惊讶的是,她脚上踩着一双裸色的细高跟凉鞋,衬得脚踝纤细,身姿挺拔。
这身打扮,时尚、得体,甚至带着几分不经意流露出的性感。高伟这才猛然想起,罗珂本就身材高挑,容貌姣好,只是多年的婚姻生活和琐碎烦恼,像尘埃一样掩盖了她的光彩。如今,脱离了那段令人窒息的关系,她似乎重新找回了对自己形象的在意和自信。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洒在她身上,竟让高伟觉得有些耀眼,心中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微澜,一种混合着陌生、惊讶和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来了?”罗珂看到他,表情很平静,侧身让他进来,目光扫过他手里的大包小包,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又恢复了淡然。 “嗯,听说你们要出去,买点东西,路上用得上。”高伟有些局促地把东西放在玄关,语气尽量自然。
王兰带着孙子在客厅玩,看到高伟,打了个招呼。高宇轩看到爸爸,高兴地扑过来。高伟抱起儿子,心里软了一下。看着罗珂弯腰整理行李时那挺拔而柔美的背影,高伟心里那点涟漪渐渐扩大成一片波澜。俗话说的好,“男人离婚后,总会不自觉地担心前妻”,这种心态微妙而普遍,高伟发现自己也未能完全免俗。尤其当看到前妻脱离了自己之后,反而展现出更美好、更独立的一面时,那种感觉更是复杂难言。担心她遇到危险?担心她过得不好?或许都有,但更深层的,可能是一种潜意识的占有欲在作祟,仿佛一件曾经属于自己、却被自己忽视的珍宝,突然擦去了灰尘,显露出夺目的光彩,让人既惊讶又有些不舍。
这种情绪驱使下,在罗珂收拾好东西,准备最后检查时,高伟忍不住跟在她身后,开始了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啰嗦的叮嘱:
“路上……路上一定要小心点,跟紧旅行团,别掉队。”
“景区人多,千万牵好宇轩,别让他乱跑。”
“现在骗子多,别随便相信陌生人,买东西多留个心眼。”
“晚上住酒店,锁好门……”
“吃东西注意卫生,别吃太生冷的,肠胃药我放你包里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把自己能想到的注意事项都说了个遍,语气里充满了不放心,完全不像一个已经离了婚、本该界限分明的前夫。
罗珂一直背对着他,默默地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回应。直到高伟的声音因为自觉尴尬而越来越小,最终近乎嗫嚅时,她才缓缓直起身,转过来,面对着他。
她没有说话,只是睁大了眼睛,静静地盯着高伟。那眼神,异常平静,平静得有些深邃,里面没有感动,没有不耐烦,也没有嘲讽,就像一潭深水,让人看不透底。她只是这么看着,仿佛在审视,在探究,又仿佛只是在确认什么。
高伟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后面的话彻底噎在了喉咙里。他读不懂这眼神。是觉得他多管闲事?是嘲笑他惺惺作态?还是……有一丝他不敢深究的、极其微弱的涟漪?他不得而知。在这种无声的注视下,他先前那份因前妻容光焕发而产生的微妙悸动和不合时宜的关心,瞬间显得苍白而可笑。他意识到,自己或许越界了。离婚协议签下的那一刻,他就不再拥有关心她行程安危的立场和资格。
尴尬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最终,罗珂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扯动了一下嘴角,似笑非笑,然后转身,继续检查她的行李,仿佛高伟刚才那一大通叮嘱从未发生过。
第二天,高伟没有再去送行。他只是从母亲王兰那里得知,罗珂带着儿子和她母亲张贵莲,准时跟着旅行团出发了。罗珂和孩子走后,县城的家里顿时空荡冷清下来。王兰看着一下子安静下来的屋子,叹了口气,对高伟说:“小伟,这边也没什么事了,我也回高家湾住段时间吧,帮你看看家,做做饭。”
高伟点点头,他知道母亲在这里待着也闷得慌。于是,他开车带着母亲王兰,回到了高家湾的老家。
车子行驶在熟悉的乡村道路上,车窗外的稻田绿油油一片,充满了生机。高伟的心情却有些纷乱。罗珂出游前那惊艳的装扮、那深邃难懂的眼神,像电影画面一样在他脑海里回放。他不得不承认,离婚后的罗珂,正在以一种他未曾预料的速度和姿态,开始她的新生活。这种变化,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失落和危机感,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彻底地从他生命中抽离。
同时,他也想到了在镇上等待着他的秦明丽。那个温柔体贴、对他满怀期待的未婚妻。他必须尽快收拾好这些杂乱的心绪,将注意力集中到筹备婚礼和经营事业上来。暑假才刚刚开始,对他而言,这个夏天,注定要在处理旧关系的余波和迎接新生活的忙碌中,复杂地度过了。而远方旅途中那个重新焕发光彩的前妻,就像夏日晴空下的一抹远影,虽已无关,却不可避免地在他心湖上投下了一缕短暂的、摇曳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