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局上那如同惊雷般的消息,彻底粉碎了高伟试图维持的平静假象。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失魂落魄地离开饭店,如何开车回到高家湾那间空荡冷清的老宅的。整个周末,他都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被一股炽烈的怒火和蚀骨的屈辱感反复灼烧、撕扯。秦明丽!郭斌!这两个名字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盘旋,伴随着酒桌上那些“老牛吃嫩草”、“咋勾搭上的”的粗俗议论,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羞辱和愤怒。
他原本以为,和秦明丽的婚姻走向终结,是双方性格不合、沟通不畅、乃至自己有过错导致的平淡收场。他甚至还在离婚后产生过一丝愧疚,觉得亏欠了秦明丽。可现在,残酷的真相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醒了他!原来他才是那个被蒙在鼓里、被肆意玩弄的傻瓜!原来那段婚姻的最后时光,早已爬满了背叛的蛆虫!
这种被欺骗、被背叛的感觉,比离婚本身更让他痛苦和难以忍受。他无法再假装无事发生,他必须问个明白!他要亲口听秦明丽说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要看看,这个女人,是如何在他眼皮底下,给他戴上这顶绿帽子的!
怒火和一种病态的、想要亲眼见证对方狼狈模样的冲动,驱使着高伟。他强忍着胃部因情绪激动而隐隐传来的不适,熬过了难捱的周末。周一中午,估摸着中学午休时间,他开着车,带着一身的愤怒,直奔镇中学。
他把车停在学校对面的街角,目光死死盯住校门。下课铃响过,学生们鱼贯而出,教师们也陆续下班。高伟的心跳得像擂鼓,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每一个走出校门的身影。终于,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秦明丽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拎着公文包,正和一位女同事边说边笑地走出校门,然后在路口分开,独自朝着教师宿舍楼的方向走去。
高伟立刻下车,快步穿过马路,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看着秦明丽那从容甚至带着一丝轻松的背影,想到她即将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高伟心中的怒火更是熊熊燃烧,几乎要将他吞噬。
秦明丽走到宿舍楼下,拿出钥匙打开单元门。高伟看准时机,一个箭步冲上前,在门即将关上的瞬间,用手抵住了门。
秦明丽吓了一跳,猛地回头,当看清站在身后、脸色铁青、眼神阴沉得可怕的高伟时,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惊慌,但很快又强自镇定下来,皱起了眉头:“高伟?你……你怎么来了?有事吗?”她的语气带着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高伟不答话,用力推开门,挤了进去,反手将门带上。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有事吗?”高伟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嘶哑,带着浓浓的嘲讽和压抑的怒火,“我来看看我‘前妻’,不行吗?看看你什么时候去当你的‘乡长夫人’!”
秦明丽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她显然没料到高伟这么快就知道了,而且是以这样一种兴师问罪的方式。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背靠在了冰凉的墙壁上,眼神躲闪:“你……你胡说什么!我听不懂!”
“听不懂?”高伟逼近一步,几乎贴到秦明丽面前,居高临下地瞪着她,眼中布满了血丝,“还需要我说得更明白点吗?郭斌!郭副乡长!你们不是马上就要结婚了吗?秦明丽,你可以啊!瞒得我好苦!在我还把你当老婆的时候,你就已经找好下家了吧?!啊?!”
最后一声质问,高伟几乎是吼出来的。
秦明丽被他的气势吓住了,身体微微发抖,但或许是高伟的咄咄逼人反而激起了她的逆反心理,或许是知道瞒不住了,她猛地抬起头,迎上高伟愤怒的目光,眼神里竟也带上了一丝破罐子破摔的倔强和……怨恨?
“是!我是要和郭斌结婚了!怎么了?不可以吗?!”秦明丽的声音也提高了八度,带着颤抖,“高伟!我们早就离婚了!我跟谁结婚是我的自由!你凭什么来这里质问我?!”
“自由?!”高伟气得浑身发抖,手指几乎要戳到秦明丽的鼻子上,“好一个自由!那我问你,你们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是在我们离婚前,还是离婚后?!你敢不敢说实话?!”
“你……你无耻!”秦明丽气得脸色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高伟!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我无耻?我再无耻也比不上你秦明丽!”高伟冷笑连连,话语像刀子一样甩出去,“一边是我的妻子,一边早就爬上了别人的床!你还在这里装清高?!说!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不是早就给我戴了绿帽子?!”
极度的愤怒和羞辱让高伟口不择言,他此刻只想用最恶毒的语言撕开对方虚伪的面具,发泄内心的痛苦。
“高伟!你混蛋!”秦明丽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高伟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在狭小的空间里烦躁地踱了两步,然后猛地转身,死死盯着靠在书桌旁、无声流泪的秦明丽,声音从怒吼变成了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冰冷的质问:“好,秦明丽,我不跟你吵。我今天来,只想听一句实话。你告诉我,你和我结婚,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报复罗珂?就是为了寻找点刺激,找个暂时的避风港?等我没了利用价值,你就一脚踹开,去找你的郭乡长?!”
秦明丽抬起泪眼,看着高伟那因愤怒和痛苦而扭曲的脸,突然凄然地笑了起来,那笑容比哭还难看:“高伟……到现在了,你还在自以为是把所有责任都推给别人吗?是!我承认,当初答应和你在一起,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不甘心!我想证明我秦明丽不比罗珂差!”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积压了太久的委屈和愤懑全部倾吐出来:“可是高伟!你呢?!你和我结婚,难道就光明正大吗?!你扪心自问,你当初追我,是不是因为我长得有几分像你的那个初恋唐欣?!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了她的影子,当成了你弥补青春遗憾的工具?!你和我在一起后,心里真正装的又是谁?!是罗珂!永远都是罗珂!”
秦明丽的话,像一把精准的匕首,瞬间刺穿了高伟试图维护的自尊,让他一时语塞,脸色变幻不定。
秦明丽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哭着控诉,声音哽咽却清晰:“你从来就没有真正爱过我!你需要的只是一个妻子,一个摆设!你需要的时候,对我甜言蜜语,不需要的时候,就把我晾在一边!你的心里、眼里,只有你的村委,你的厂子,还有那个阴魂不散的罗珂!我在这个婚姻里,就像一个多余的影子!我受够了那种冰冷的、得不到回应的日子!”
高伟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秦明丽的指控,虽然尖锐,却并非全无道理。他对自己婚姻动机的反思,此刻被秦明丽血淋淋地撕开,让他无法辩驳。
“好……好……就算我对不起你……”高伟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嘶哑,“那你告诉我,你和郭斌……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让我死个明白!”
秦明丽看着高伟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看着他眼中尚未完全熄灭的怒火被一种更深的痛苦和迷茫所取代,她心中的怨气似乎也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尽的悲凉和疲惫。她抹了把眼泪,转过身,望着窗外,声音飘忽而平静,仿佛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去年秋天,一个周四的下午,我上完最后一节课,觉得头晕得厉害,可能是低血糖犯了。我想着去学校旁边那家面馆吃点东西再回宿舍。刚走出校门没多远,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高伟的心猛地一紧。
“等我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路边,郭斌……郭乡长正好开车路过,看到我晕倒,把我扶了起来,还给我买了可乐。”秦明丽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他问我怎么样,用不用去医院,或者通知家里人。我当时……我当时第一个想到的,是给你打电话。”
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嘲讽:“可是,高伟,你的电话……打不通。一直是忙音。后来我才知道,那天下午,你正在罗珂那里,和她……在一起吧?”
高伟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想起来了!去年秋天,确实有那么一个下午,他借口去县里办事,实际上是去了罗珂家……他为了不被打扰,甚至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郭乡长看我脸色不好,又联系不上你,就好心开车把我送回了宿舍。”秦明丽继续说道,“路上,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也许是太委屈,太无助了,就把心里的苦水,全都倒给了这个还算熟悉的陌生人……我说我丈夫心里没有我,我们的婚姻名存实亡,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
“后来……他就开始经常关心我,问候我。一开始是出于同情,后来……也许是因为同病相怜吧?他妻子刚去世不久,他也很难过。我们……就这么慢慢走近了。”秦明丽的声音低了下去,“高伟,我知道这样不对,是婚内出轨,我承认我错了,我对不起你。但我当时……真的已经绝望了。我觉得跟你在一起,看不到任何未来和温暖。郭斌的出现,至少让我觉得……自己还是个被人在乎的女人。至于孩子……我也认命了,也许这就是我的命吧。跟郭斌在一起,至少生活能安稳些,将来老了,也算有个依靠……就这样,了此残生罢了。”
秦明丽说完,宿舍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高伟呆呆地站在原地,像一尊瞬间被抽走了灵魂的泥塑木偶。所有的愤怒、羞辱、不甘,在秦明丽这平静却字字泣血的叙述中,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排山倒海般的、巨大的悔恨和……无地自容的惭愧!
原来……真相竟然是这样!
那个周四的下午!那个他沉浸在和罗珂的隐秘欢愉中、连妻子电话都懒得接的下午!竟然是他婚姻走向彻底毁灭的转折点!是他,亲手将身体不适、急需关怀的妻子,推向了另一个男人的怀抱!是他,用自己的冷漠和背叛,为郭斌的“趁虚而入”铺平了道路!
秦明丽的出轨固然可恨,但追根溯源,那个点燃导火索、亲手将婚姻推向悬崖的人,恰恰是他高伟自己!他还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义正词严地指责秦明丽?他才是那个婚姻最大的破坏者!
满腔的怒火,此刻化为了冰冷的灰烬。他想咆哮,想痛哭,想砸碎眼前的一切,却发现自己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了。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虚无感,将他彻底淹没。
他看着秦明丽那单薄而倔强的背影,看着这个曾经名义上是他的妻子、却被他伤得体无完肤的女人,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声漫长而沉重的、带着无尽苦涩的叹息。
他什么也没再说。默默地转过身,像一具被抽空了力气的躯壳,步履蹒跚地、悄无声息地拉开了宿舍的门,走了出去,又轻轻地将门带上。
门关上的那一刻,他仿佛听到了门内传来秦明丽压抑的、终于释放出来的痛哭声。但那哭声,似乎也已经离他很远很远了。
高伟失魂落魄地走下楼梯,走出宿舍楼,午后的阳光刺得他眼睛生疼。他站在空旷的校园里,却感觉四面八方都是冰冷的墙壁。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不是输给了郭斌,而是输给了他自己过去的荒唐、冷漠和自私。这场兴师问罪的质问,最终变成了一场对自己的公开处刑和灵魂审判。他失去了愤怒的资格,也彻底失去了这段早已死亡的婚姻。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悔恨,和一片荒芜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