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高伟像一头被鞭子抽打的陀螺,强迫自己高速旋转起来,试图用无尽的忙碌来填满内心的空洞和驱散蚀骨的孤独。他白天上午时候扎在村委处理公务,协调邻里纠纷,跑乡镇府争取项目;下午时候又泡在“高家湾农业”的厂里,盯生产、查账目、跑市场,事无巨细,亲力亲为。晚上,他不再在外面逗留,准时回到高家湾的老宅,随便弄点吃的,然后就把自己扔在沙发上,打开电视,让喧嚣的肥皂剧声音充斥整个房间,直到眼皮沉重得再也睁不开,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这种近乎自虐的忙碌,确实起到了一定的效果。身体的疲惫让他无暇去细品那些复杂的情绪,机械性的工作流程占据了他的大脑,电视剧的噪音掩盖了内心的寂静。他仿佛暂时进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壳里,伤痛似乎被麻痹了,孤独感也被挤压到了角落。
然而,世事往往如此,你越是拼命逃避什么,它就越会找上门来,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击碎你辛苦构筑的脆弱防线。
这天上午,高伟正在村委自己的办公室里,埋头审核一份关于村道硬化的预算报表。阳光透过窗户,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他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这种专注的状态,让他暂时获得了一丝难得的平静。
“咚咚咚。” 几声略带轻浮的敲门声打破了宁静。
高伟头也没抬,应了一声:“请进。”
门被推开,一股浓烈的香水味先于人飘了进来。高伟微微蹙眉,抬眼一看,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妇女主任李秀婷。
李秀婷今天打扮得格外“花枝招展”,穿着一件紧身的碎花连衣裙,领口开得有些低,脸上化了浓妆,头发烫着时髦的小卷,手里拎着个小坤包,扭着腰肢走了进来,脸上堆着一种刻意又带着几分暧昧的笑容。
“哎呦,高村长,忙着呢?”李秀婷的声音嗲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高伟心里一阵厌烦,他对李秀婷向来没什么好感,尤其是知道她和高成献那些不清不楚的关系后,更是避而远之。但碍于同事情面,他还是勉强挤出一丝公式化的笑容,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李主任啊,有事?坐吧。”
李秀婷却没坐那把椅子,而是径直走到高伟的办公桌旁,身子一歪,直接侧身坐到了宽大的办公桌边缘上,一条穿着透明丝袜的腿还故意翘了起来,高跟鞋的尖头在空中轻轻晃荡着。这个姿势极具暗示性,将她丰满的臀部曲线凸显无疑,也拉近了她和高伟之间的距离,那股香水味更加直接地扑面而来。
高伟的身体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眉头皱得更紧了,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不适和警惕。他放下笔,语气冷淡地问:“李主任,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如果是妇女工作上的事,直接说重点。”
李秀婷仿佛没听出高伟的不耐烦,反而往前凑了凑,眨着画着浓重眼线的眼睛,压低声音,用一种看似关心实则充满八卦探究的语气问道:“高村长,别这么严肃嘛!我呀,是听说了一件事,心里惦记着你,过来看看你。那个……你跟秦老师……是不是……离了?”
这句话像一颗子弹,瞬间击穿了高伟努力维持的平静!他猛地抬起头,瞳孔骤然收缩,脸上血色尽褪,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离婚这件事,在村里,他自认为瞒得死死的!他只在情绪失控的那晚告诉过王春兰一个人!王春兰嘴严,绝不可能到处乱说!李秀婷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王春兰……?不,不可能!高伟立刻否定了这个念头,王春兰不是那样的人。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脸上却强装镇定,故意露出一丝疑惑和不满:“李主任,你听谁胡说八道的?这种话可不能乱传!”
李秀婷见高伟否认,反而得意地笑了笑,用手拢了拢头发,带着一种掌握了秘密的优越感,说道:“哎呀,高村长,你就别瞒着我啦!这事啊,现在乡里不少人都知道了!是咱们高支书前两天去乡里开会,听郭乡长……哦不,是听别的领导闲聊时说的!说你们俩啊,早就悄悄把手续办啦!”
高成献!郭斌!高伟的心猛地一沉,一股怒火夹杂着屈辱直冲脑门!原来是高成献这个老狐狸!他肯定是从乡政府那边,可能是郭斌本人或者其亲近的人那里听到了风声!高成献和李秀婷知道了,以李秀婷这张破嘴和喜欢搬弄是非的性子,恐怕用不了多久,全村人就都该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了!高伟心里暗骂一声,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然而,李秀婷接下来的话,更是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高伟最痛的伤口!
她仿佛浑然不觉高伟的情绪变化,或者说根本就是故意的,继续用那种带着同情实则满是幸灾乐祸的语气说道:“唉,要说这秦老师也真是的……听说她是因为跟咱们郭副乡长好上了,才跟你离的?这……这真是……高村长,你也别太往心里去,这种事嘛,现在也不稀奇……只是这郭乡长年纪可比秦老师大不少呢……” 她的话里话外,分明就是在暗示高伟被戴了绿帽子,而且对方还是他的顶头上司!
高伟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紧接着又变得铁青,握着笔的手指不由得微微颤抖。他感觉血液全都涌到了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巨大的羞辱感让他几乎要失控!李秀婷这话,简直是赤裸裸地打他的脸!
李秀婷似乎还没说够,又无知无觉地补了一刀,语气带着一种市侩的感慨:“要我说啊,高村长,你是有钱,可现在的有些女人啊,眼光高着呢,更看重的是权和势!像郭乡长那样有实权的,别说差个十几二十岁,就是差再多,也有人上赶着嫁呢!唉,世道变啦!”
这番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高伟即将爆发的怒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透心凉的悲哀和荒谬感。他看着李秀婷那张涂脂抹粉、写满世俗和愚蠢的脸,突然感到一阵极度的疲惫和厌恶。跟这种人计较,毫无意义。
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深吸一口气,用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语气,打断了李秀婷的“安慰”,说道:“李主任,谢谢你的‘关心’。不过我和秦明丽确实早就离婚了,手续办了一段时间了。我现在一个人过,挺好的,清静。”
他特意强调了“早就”和“清静”,试图挽回一点可怜的主动权,表明自己并非被突然抛弃,而是早已解脱。
李秀婷听到高伟亲口承认,眼睛顿时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大新闻,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同情和兴奋的古怪表情。她立刻换上一副热心肠的面孔,身子又往前探了探,几乎要贴到高伟身上。
“哎呦,你看你看,我就说嘛!离了也好,那种女人不值得!高村长你这么好的条件,还怕找不到更好的?”李秀婷说着,眼神暧昧地在高伟身上打转,“要不……嫂子我给你介绍个好的?我知道好几个姑娘,模样俊,性子也好,保准比那个秦明丽强!你看……”
高伟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打断了李秀婷的话。他脸色阴沉,语气生硬地说道:“李主任!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现在没心思想这些!村道硬化预算还有点急事要处理,我得去趟乡里!”
说完,他根本不给李秀婷再开口的机会,抓起桌上的报表和车钥匙,几乎是逃也似的,大步流星地冲出了办公室,将一脸错愕和未尽兴的李秀婷独自留在了那里。
砰地一声关上办公室的门,高伟靠在走廊冰凉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感觉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羞又怒,又悲又愤!流言终究还是来了,而且来得如此迅速,如此不堪!可以想象,此刻的高家湾,关于他高伟“被老婆戴绿帽”“被副乡长撬了墙角”的种种难听传闻,恐怕早已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
他原本试图用忙碌筑起的脆弱防线,在李秀婷这番看似无心、实则恶毒的试探下,轰然倒塌。孤独、屈辱、愤怒、以及对未来要面对的各种目光和议论的恐惧,再次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意识到,离婚这件事,远不是一纸证书那么简单,随之而来的风言风语和人情冷暖,才是真正漫长而痛苦的煎熬。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