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酒略站了一会儿,目光从玻璃房中的千纸鹤、御守等格格不入的小物件上一掠而过。
他知道该如何击破贝尔摩德的心防了——不管对方是装的,还是依旧被他所牵绊,这份孤注一掷投注在自己身上的所谓“感情”,都是最佳利用对象。
这可是为了救你。
琴酒心里面腹诽,贝尔摩德自己暴露的弱点再加上先生的安排促成了这段因果,否则的话,他跟贝尔摩德可走不到今天这一步。
他悄无声息的走到玻璃房外,那里有一处狭窄的缺口,可以给里面的人提供日常生活所需,以及进行针剂注射、血液抽取等操作。
除了一些特别的材料,比如骨髓、脏器切片之类的东西外,贝尔摩德不需要踏出这间观察室。
琴酒扫了一眼四处安置的摄像头,压低帽檐。
就算是在组织的地盘,他也不习惯露出整张脸,总会下意识避开直射的角度。
他敲了敲玻璃窗,语气淡淡:“姐姐。”
墨绿的眼瞳注视着贝尔摩德,满意的发现对方难以克制的一个激灵。
当一个恶心的称呼产生其他妙用的时候,琴酒对它的反感程度便大为降低——在这方面,他非常现实,总会不遗余力的将有利条件发挥到最大。
善察人心的杀手,擅长给予致命一击。
贝尔摩德看到站在玻璃墙外的琴酒,先是惊喜,随即如同坠入迷梦之中,露出些许不敢置信的神色。
等她愣了数秒发现这不是自己的幻觉后,贝尔摩德之后的反应,居然是整理衣服。
一件蓝白长款、可以称之为睡袍的衣服。
看样子是病号服的改装。
“小……小阵?你终于来看望我了。”
贝尔摩德艰难的开口,水蓝的眼眸似有波涛闪过,汹涌着无法隐藏的晦涩情绪。
接着她视线稍稍下滑,避开了和琴酒的直视。
女人的语气有些迟疑,像是不知道该不该这么称呼琴酒,但最终,她还是选择了这个更为熟稔的叫法。
这说明,比起组织的同事,这种亲昵的关系,更让贝尔摩德有安全感。
琴酒做出判断,但他和对方刚好相反,所谓的亲昵只是假象,实际上组织内的同事关系,他会更看重几分。
这次他没有再纠正贝尔摩德,询问对方在用什么身份和谁说话。
琴酒选择称呼“姐姐”,本就有利用贝尔摩德心思的想法。
“嗯,之前在欧洲忙着做代号任务。”
琴酒解释了一句,贝尔摩德进实验室前应该知道他在做什么,但琴酒的主动说明,却会显得他对贝尔摩德更加重视。
一种简单的谈话技巧。
“我这次回来,先按照先生的要求去研究所做了一次全面体检,耽误了一些时间。”
琴酒语气平淡,说的都是真话。
但他略去了关键信息,这会让听者落入言语中的陷阱,自然而然的以为,他是因为体检,所以才没有在返回日本后,立刻前来探望。
撒谎比不上实话实说,不过就算是真话,巧妙的隐去一些细节,依旧能带来想要的误导效果。
贝尔摩德虽然看着有些惨,但女明星察言观色的能力向来一绝,琴酒不会在这方面掉以轻心——他想隐瞒,就会利用自己的优势,而不会在演技这种薄弱点上和对方拼高低。
女人无意识的玩弄着发色越来越浅淡的卷发,心里情绪复杂。
没有看到琴酒前,盼望对方出现、然后自言自语的倾诉,是她最常做的事。
但真的见到琴酒,一种畏惧的心思悄然出现,令贝尔摩德有有些不自信,甚至忧虑自己现在的情况,会不会让琴酒眼中的“姐姐”,替代成另一个形象。
……她最为恐惧的、只有一些实验价值的研究材料。
琴酒看着贝尔摩德畏缩不前的样子,没有催促。
这个女人露出这副样子,实在有些碍眼。
他随手从一旁桌子上的记录簿上扯下一张纸,然后快速折了一只千纸鹤。
一只、两只、三只……
琴酒折了九只,又用笔在每只的翅膀上写下一千的字样。
他捧着这些简陋的纸鹤,然后打开玻璃房的大门,走到贝尔摩德跟前。
“这些够吗。”
算上之前的那只,一共代表一万,应该能让贝尔摩德恢复一点元气。
一直这么死气沉沉的,可真会被放弃呢。
贝尔摩德回过神,就看到被琴酒捧在身前的九只千纸鹤,她睁大眼睛,那些汹涌着的晦涩情绪便化作一颗颗晶莹的泪珠,在她眼眶中摇摇欲坠。
女人眨了下眼,千纸鹤被打湿了翅膀。
她手忙脚乱的试图拯救,却无法克制这一时的真情流露。
到最后,贝尔摩德只能紧紧抱住琴酒,呼吸紊乱。
等她平复下情绪,琴酒才推了推贝尔摩德,提醒道:“你的千纸鹤要被你压坏了。”
“……坏了的话,小阵会重新折一次吗?”女人声音喑哑。
“不会。”
琴酒意味深长,组织的魔女也是同样的命运,被认定为“坏了”的话,可没有返工的机会。
这辈子原始实验资料保存完好,被窃走的那些后来也被追回。
贝尔摩德的价值因此大打折扣——这是一件好事,意味着她其实不必在实验室待太久,该有的数据都有,所欠缺的,只是给A-4869实验室提供的一些能够逆推的材料罢了。
但先生故意扣着她,除了向资本联盟钓鱼、继续给贝尔摩德高压外,还要把拯救这个女人的机会给予琴酒。
呵呵……
救魔女脱离水深火热环境的堕天使,应该很符合贝尔摩德的心理预期。
乌丸莲耶非常好心的按照贝尔摩德的想法给她提供了完整、不容更改的“剧本”,这算是在冷酷之下,作为莎朗的长辈,先生能施舍的唯一仁慈。
贝尔摩德松开手,丝毫不嫌弃的把那些被打湿和挤压变形的千纸鹤一只只拿起来,然后珍而重之的放进最初的祈愿瓶中。
一只彩色纸鹤,九只粗糙狼狈的灰白纸鹤。
贝尔摩德盯着那只光鲜亮丽的千纸鹤,唇角上翘,慢慢露出神秘又妩媚的微笑——只是那笑容背后,满是琢磨不透的复杂情绪。
琴酒心中满意:组织的魔女,终于磨砺成功了吗?
他决定补上最后的漏洞。
“先生曾经有个私生子,那是他唯一的孩子,但死了。”
琴酒慢吞吞的道,发现贝尔摩德眸中闪过一丝震惊。
“你以为他对你都是虚情假意吗?”
“不。”
“是你对他虚情假意,所以才抓不住那些真实的关心。”
“他其实,才是对你最感同身受的人。”
琴酒很是好心的给予提点。
贝尔摩德和先生之间的关系也该改善一二,自觉坐稳第一宝座的琴酒,不吝于稍稍关照一下同事。
免得他们之间的龃龉越来越大,演变成其他隐患。
他已经超过贝尔摩德,走的越来越远。
如果再不能跟上……
他也不会回头相助。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