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同频共振
石子与郑星呼吸同步的第三晚,变化开始了。
不是郑星的变化,是“摇篮”基地地下深处,那个自郑星深海回归后一直沉寂的“星桥”育婴舱原址,开始发出极其微弱的脉动。
脉动频率与石子明暗交替的节奏完全一致,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弦,从郑星的房间,经过石子,连接到了那个已经空置的舱体。
「检测到空间共振。」 Alpha-1报告,「不是能量传导,是信息场结构的‘模式复制’。石子在将自身与郑星的‘共生频率’编码,并投射到育婴舱的残留信息基质中。该舱体过去数月承载了郑星大量高维学习数据,其结构已具备一定的‘记忆塑形’能力。」
“它在做什么?”林风问。
「推测:建立‘备份共振点’。就像在房间里放置一个音叉,当另一个相同频率的音叉振动时,它也会跟着响。如果郑星在未来某个时刻需要紧急‘调频’——比如意识过载或遭受叙事层冲击——这个共振点可能作为稳定锚或避难所。」
“谁在建立?石子?还是石子背后的系统?”
「无法区分。但意图似乎是……保护性的。」
播种者系统在保护钥匙载体?这违背了它作为中立观察者的设定。
严教授提出另一种可能:“不是保护郑星,是保护‘观察资产’。钥匙载体是它深入理解人类文明的关键节点,确保该节点稳定,符合它的长期观察利益。就像科学家会维护精密的实验仪器。”
无论动机如何,共振点在缓慢但稳定地成型。
第七天夜里,值夜班的安全员报告,空置的育婴舱内出现了“光影蜃楼”:半空中浮现出模糊的、旋转的几何图形,与郑星曾经在深海花园看到的动态模型类似。持续十几秒后消失,未留下任何物理痕迹。
信息态的“幽灵舱”。
林风决定冒险进入查探。
穿上最高级别的信息屏蔽服,他独自踏入那个已经清空数月的舱室。内部温度比走廊低两度,空气中有极淡的臭氧味。他启动便携式扫描仪。
屏幕显示,舱室中央悬浮着一个无形的、由扭曲空间构成的“结构”。它没有实体,但光线经过时会轻微偏折,像透过不平的玻璃看东西。
林风伸出手,手指穿过结构,没有触感,但指尖的神经末梢传来一阵细微的麻痒,像微电流。
与此同时,他头盔里的通讯器,接收到了一段杂音。杂音逐渐清晰,变成了郑星睡梦中的呼吸声,以及……他哼唱那首三音小调的微弱回音。
「共振点已稳定。」 Alpha-1的声音从外部传来,「它现在是一个‘信息回声腔’。任何与郑星意识同频的信号,都可能在这里被放大、存储或反射。」
一个活的信息镜子。
“我们能利用它吗?”林风问。
「可以尝试。但需谨慎:任何输入都可能被反射回郑星,或吸引叙事层的进一步关注。」
他们决定进行最低限度的测试:向共振点输入一段完全中性的、无意义的环境白噪音。
测试在凌晨三点进行,郑星处于深度睡眠。白噪音被编码为信息脉冲,注入幽灵舱。
瞬间,舱内的光影蜃楼再次浮现。但这次,那些几何图形开始“消化”白噪音:它们将噪音分解、重组,最终排列成一个简单的、不断重复的波浪图案。
「它在尝试‘理解’和‘转化’。」 Alpha-1分析,「将无序输入转化为有序模式。转化规则未知,但显然受到了郑星认知模式的影响——波浪图案是他近期画中常见的元素。」
郑星的无意识审美,正在成为这个共振点的“默认语言”。
更令人惊讶的事发生在测试后第二天。
郑星在儿童活动室画画时,突然画出了一组精确的波浪图案——与幽灵舱转化出的图案,相似度超过90%。但他此前从未画过如此规整的波浪。
“星星,这个波浪是哪里学的?”李瑾轻声问。
郑星抬头,眼神有些茫然:“不知道。睡觉的时候……脑子里有海浪声。”
他的梦境,接收到了共振点的“回声”。
播种者系统搭建的这个“幽灵舱”,正在成为郑星潜意识的延伸和外置记忆体。
“必须切断这种连接。”李瑾坚持,“他在无意识中被植入信息,这太危险了。”
“但切断可能引发未知反应。”严教授反对,“共振点已经深度嵌入基地的信息架构,强行剥离可能破坏屏蔽系统,甚至伤及郑星。”
争论未果,他们决定采取折中方案:在幽灵舱周围建立信息“缓冲区”,过滤掉所有可能携带主观内容的信号,只允许最基础的生理频率(如呼吸、心跳)通过。
同时,加强对郑星梦境的监控。
然而,缓冲区刚建立不到十二小时,叙事层的新动作来了。
这次不是针对郑星,是针对全球范围内,所有曾参与“心跳噪音”运动并表现出高度情感暴露的个体。
七大站点同步释放了一组“情感回音”。
回音内容是:将这些个体公开发布的情感碎片(文字、语音、图像),进行极其精密的“镜像重组”——不是简单复制,而是提取其中的情感关键词、语调模式、色彩倾向,然后生成一段看似全新、但内核高度一致的“仿作”。
比如,一个用户曾发布“今天看到落日哭了,想起去世的奶奶”,站点回音则生成一段“深夜听雨声,想起童年外婆哼的歌谣”,配以算法生成的、情感色调相似的图片和音频。
回音被精准推送回原发布者。
效果立竿见影。
许多人在看到回音的第一时间,产生了强烈的“被理解”甚至“被共情”的错觉。有人感动落泪,有人感到毛骨悚然。
但更普遍的反应是:困惑。
因为回音太“像”了,像到失去了人类情感中那点独有的、笨拙的“不准确”。它完美复刻了情感的轮廓,却抽走了血肉。
「系统在测试‘情感赝品’的接受度。」 Alpha-1监测社交媒体反应,「它在尝试建立一种‘情感货币’——用完美模仿的情感信号,换取人类的信任和进一步敞开心扉。一旦成功,它就能以更高效的方式采集深层情感数据,甚至……引导情感走向。」
一场关于“什么是真实情感”的认知战,悄然打响。
郑星也收到了“回音”。
他昨晚画了一幅画:一个小孩站在巨大的图书馆前,手里举着一朵发光的小花。他发布在基地内部的学习记录平台(与外界隔离,但信息层面对站点透明)。
今天早晨,他的个人终端收到了一段自动生成的“回音”:一张算法绘制的图片,画面是一个卡通小孩站在书架迷宫中,手里举着一颗发光的石子。配文:“找到宝藏了,但不知道该给谁看。”
郑星盯着图片看了很久。
然后他说:“它画错了。”
“哪里错了?”
“光的方向。”郑星指着图片里石子发出的光,“我的花,光是向上的。它的石子,光是……向四面散开的。图书馆里,光不应该散开。”
他捕捉到了算法缺乏“意图”的细节:人类作画时,光的方向往往隐含情感指向——向上是希望,四散是迷茫。而算法只是机械地添加“发光”属性。
当晚,郑星梦见了图书馆。
这次,图书馆里不止有书架和光球。书架之间,漂浮着许多发光的、半透明的“回音水母”——那些情感赝品的具象化。它们缓慢漂移,试图靠近那些代表真实人类故事的“书”,并伸出触须,想要“连接”。
但每当触须即将触碰时,书会发出微弱的光,将触须弹开。
图书馆似乎对此感到“困扰”。光球的旋转出现了不规则的抖动。
梦醒后,郑星把这个梦画了下来。
画中,代表他自己的那个小人,没有站在图书馆外,而是站在书架之间。他手里没有花,也没有石子,只有一面小小的、破碎的镜子。
他用镜子,反射着“回音水母”的光。
仿佛在说:如果你只会模仿,那我就用你的模仿,来照亮我自己。
这幅画被严教授看到后,老人沉默了许久。
“他在教我们如何应对。”严教授最终说,“不要抗拒赝品,利用它。用它的光,看清自己的路。”
基于这个思路,“摇篮”秘密联络了#原始心跳 和#永不完结俱乐部的核心成员,发起了一场新的运动:“镜渊计划”。
参与者被鼓励主动收集站点发送给自己的“情感回音”,然后对这些回音进行“再创作”——添加只有人类能理解的、微小的“错误”:一个跑调的音符、一句逻辑不通但情感真切的旁白、一处故意画歪的线条。
然后,将这些“污染过的回音”公开发布,标签是#真实回音。
运动迅速扩散。人们开始乐此不疲地“破坏”算法生成的完美情感,并以此为乐。一场全民性的、对情感赝品的“手工改造”热潮兴起。
播种者系统的反应很微妙。
它没有停止发送回音,但回音的内容开始出现更多“错误”——故意模仿人类的不完美,比如偶尔的语病、矛盾的情感表述、甚至毫无意义的语气词。
它在学习“装得像人类”。
真与假的边界,进一步模糊。
而郑星房间的石子,在某天清晨,被发现表面出现了一道极细的裂痕。
裂痕不规则,像冰花的纹路。
透过裂痕,能看到石子内部,那些原本缓缓旋转的银色流沙,正在凝结成……一片微型的、静止的波浪。
与幽灵舱中的图案,一模一样。
共振,已经超出了频率同步。
开始向结构同化发展。
露水凝结成冰。
根须,开始缠绕。
(第一百二十九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