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落下的刹那,顾九歌动了。
她不是直接冲入人群——面对两百多个狂信徒,强攻是最蠢的选择。她将斩浊剑连鞘摘下,右手握剑柄,左手按住剑鞘末端,剑尖向下,深深刺入脚下的树干。
剑身发出低沉嗡鸣。
这嗡鸣不是声音,而是一种规则的共振。以剑身为轴心,一圈青碧色的净化波纹无声扩散,瞬间掠过整片废弃村庄。
波纹所过之处,暗红色的浊气像遇到了烈日的薄雾,迅速消融、蒸发。那些跪拜念诵的信徒同时闷哼,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仪式性的吟唱戛然而止。坑中涌动的暗红光芒也剧烈波动起来,像被投入石子的血池。
戴骨质面具的高大男人——明显是仪式主祭——猛地转头,六边形蜂窝结构的瞳孔死死锁定顾九歌的方向:“异端!竟敢干扰圣祭!”
他高举仪式匕首,匕首尖端突然爆发出刺目的暗红光芒。光芒中,那些信徒的眼神重新变得狂热,他们齐声嘶吼,声音不再是人类语言,而是某种尖锐、破碎的音节:
“哈-萨-图尔!纳-格-耶布!”
随着嘶吼,信徒们的身体开始异变。皮肤下浮现出与暗红长袍同色的纹路,眼睛逐渐向六边形转化,但速度很慢——他们体内的污染浓度远不如实验体,更像是长期暴露在浊气环境中,加上精神催眠导致的浅层变异。
更麻烦的是,坑中涌出一道粗大的暗红光柱,光柱分裂成十几条触手般的分支,刺入那些被捆的人质体内——包括林文远。
人质们发出痛苦的惨叫,他们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而暗红光柱却愈发凝实。光柱开始向天空延伸,像一根粗壮的血管,连接着地面深坑和北方那团蠕动的阴影。
“他们在用活人生命力给‘母神’输送养分!”七七急促道,必须立刻切断连接,否则母神降临的速度会大幅加快!
顾九歌拔剑,从树顶一跃而下。
她没有冲向主祭,而是冲向那道光柱——更准确地说,是冲向光柱底部、捆着林文远的位置。
主祭狞笑,仪式匕首一指:“拦住她!”
十几个已经完成浅层变异的信徒扑了上来。他们的动作比普通丧尸快得多,力量也更大,而且居然懂得简单的配合——三个正面佯攻,五个从两侧包抄,还有几个绕后企图封堵退路。
顾九歌脚步不停,只是手腕一转,斩浊剑出鞘半寸。
青碧剑光如水泻地。
剑未全出,剑气已至。冲在最前的三个信徒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整个人倒飞出去,胸口衣衫尽碎,皮肤上浮现出细密的、仿佛被无数细针穿刺过的血点——不是外伤,是体内的浊气被剑气强行震散的迹象。
两侧包抄的信徒动作一滞。
就这一滞的间隙,顾九歌的身影已经掠过他们,出现在光柱边缘。
主祭终于亲自出手。他扔掉仪式匕首,双手结出一个扭曲的手印——不是人类的指法,更像是某种节肢动物的肢体形态。随着手印完成,他脚下的地面裂开,涌出粘稠的、泛着暗红荧光的液体。
液体迅速凝结,化作三只由污血、碎肉和金属碎片拼凑而成的怪物。它们有人形轮廓,但头部是尖锐的金属钻头,手臂末端是旋转的齿轮锯刃,胸腔裸露,里面跳动的不是心脏,而是一团暗红的核心光球。
“归墟之子……”顾九歌眼神凝重。
这三个怪物,比之前遇到的玉米粒触手、结晶人,都更接近“巢”中孕育的完全体。它们散发着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恶意,以及一种机械性的、只为毁灭而生的效率感。
怪物同时扑来。
顾九歌不再保留,斩浊剑彻底出鞘!
剑光如练。
第一剑,斩向左侧怪物。剑刃与齿轮锯刃相撞,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但斩浊剑的特性在此刻显现——它不是靠锋利切割,而是靠“净化”与“破坚”的规则,强行瓦解接触到的浊气造物。齿轮锯刃在青碧剑光中迅速锈蚀、崩解,怪物发出无声的咆哮,暗红核心疯狂跳动,试图再生。
顾九歌没有给它机会。剑势一转,剑尖点在那团核心上。
“破。”
轻吐一字,核心光球应声而碎。怪物身体僵住,然后像被抽掉骨架的沙堡般坍塌,化作一地腥臭的黑泥。
但另外两只怪物已经近身。右侧怪物的钻头直刺顾九歌后心,正面怪物的锯刃横扫她腰腹。
千钧一发之际,七七从顾九歌肩头跃起。
琥珀瞳孔全力发动,但不是精神冲击,而是更精细的“信息干扰”——它强行向两只怪物的核心光球灌入大量杂乱无序的信号碎片。那些碎片来自七七吞噬过的法则残片、顾九歌的神识记忆碎片、甚至包括之前山灵玉中的净化规则片段。
光球处理不了如此矛盾的信息流,瞬间过载。
两只怪物的动作同时卡顿,像程序崩溃的机器人。
顾九歌抓住这半秒空隙,斩浊剑划出一道完美的圆弧。剑光扫过两只怪物的脖颈——不是斩首,而是剑中蕴含的净化之力,顺着它们体内的浊气脉络逆向侵蚀,直抵核心。
两声轻微的爆裂。
三只归墟之子,全灭。
主祭瞳孔骤缩。他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女人,拥有的力量远超预估。但他没有退缩,反而更加狂热:
“原来如此……你就是‘圣典’预言的‘逆火者’!你的血肉、你的灵魂,将是献给母神最好的祭品!”
他撕开自己胸前的长袍,露出干瘦的胸膛。胸膛正中,镶嵌着一块拳头大小的暗红结晶——和顾九歌手中那块碎片同源,但更大、更完整。结晶内部,有无数细小的阴影在蠕动,像囚禁着无数灵魂。
主祭双手按住结晶,开始用那种破碎的语言高声念诵:
“以吾身为门,以吾魂为钥!”
“开启吧,通往归墟之径!”
“请母神——赐下投影!”
结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光。光芒中,主祭的身体开始溶解,血肉、骨骼、内脏,全都化作粘稠的暗红流体,涌向结晶。结晶则像心脏般膨胀、收缩,每一次搏动都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顾九歌脸色一变:“他要召唤归墟投影!七七,阻止他!”
七七再次发动精神冲击,但这次,结晶周围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冲击尽数弹开。主祭的身体已经溶解了大半,只剩一颗头颅还保持原状,但那头颅也在迅速融化。
就在这危急关头——
“用这个!”
一个虚弱但清晰的声音响起。
是林文远。
他不知何时挣脱了部分绳索,用尽全身力气,将一个小巧的金属装置扔向顾九歌。装置只有巴掌大,外形像地质队用的手持地震波探测器,但表面刻满了细密的符文。
“三年前……我从‘巢’里偷出来的……浊气逆变器!”林文远嘶喊,“注入净化之力……对准核心……能引发短暂逆流!”
顾九歌接住装置的瞬间,七七已经将相关信息灌入她意识:这装置是“K-7”项目的早期产物,原本用于逆向解析浊气法则,但后来因为“效率太低”被弃用。林文远三年前潜入某个实验基地时发现了它,并暗中改造,增加了对净化之力的兼容性。
装置中央有一个凹槽,形状和大小……
和青云髓完全吻合。
顾九歌毫不犹豫,将青云髓按入凹槽。
髓玉与装置接触的刹那,爆发出刺目的青碧光芒。装置表面所有符文同时点亮,发出高频的嗡鸣声。顾九歌能感觉到,青云髓中的纯净灵力正在被疯狂抽取,转化为某种极具攻击性的净化脉冲。
她举起装置,对准那颗仍在膨胀的结晶核心。
按下了开关。
没有声音,没有爆炸。
只有一道细如发丝的、纯粹由净化规则构成的白色光线,从装置尖端射出,无声刺入暗红结晶。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秒。
然后,结晶内部的暗红光芒开始紊乱、扭曲,像两股互相冲突的力量在激烈交战。膨胀停止了,继而开始反向收缩。那些被主祭献祭的血肉流体,开始从结晶表面剥离,像倒放的录像带般重新凝聚成人形——
但凝聚出的,已经不是那个戴面具的主祭。
而是一个由无数破碎肢体、扭曲器官、哀嚎面孔强行拼凑成的、不断蠕动变化的肉团。肉团表面,主祭那张融化了半边的脸时而浮现,时而沉没,嘴里发出非人的惨嚎:
“不……母神……请收回……啊——”
结晶彻底炸裂。
爆炸没有火光,只有一圈暗红与青碧交织的能量环横扫而出。能量环所过之处,地面像被犁过般翻起,残存的房屋轰然倒塌,那些信徒更是首当其冲——浅层变异者直接崩解成黑灰,深层变异者则像断电的机器般僵直倒地,体内的浊气快速消散。
顾九歌将斩浊剑插在身前,剑身青光大盛,撑起一道屏障护住自身和身后的人质。
能量环持续了十秒才渐渐消散。
当尘埃落定,原地只剩一个直径二十米的深坑。坑底,那颗暗红结晶已经碎成了粉末,主祭化作的肉团也彻底蒸发,只留下一滩腥臭的黑色粘液,在接触到净化残留时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顾九歌拔出剑,快步走到林文远身边。老地质队长脸色惨白如纸,胸前有好几处被暗红触手刺穿的伤口,但奇怪的是,伤口没有流血,而是泛着淡淡的青碧色——似乎有微弱的净化之力在阻止浊气侵蚀。
“你体内……”顾九歌皱眉。
“三年前……在‘巢’里……给自己注射了实验性净化血清……”林文远苦笑,声音虚弱,“副作用是……会逐渐丧失生育能力,还有……可能早衰……但至少让我……活到现在……”
他挣扎着想坐起,顾九歌扶住他。
“你为什么在这里?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文远深吸一口气,眼神望向北方:“三年前……我带队调查异常地脉波动……发现了旧钢厂地下的‘巢’。那不是自然形成的……是人为建造的,用了几十万人的血肉和绝望做地基……里面有个‘东西’,在沉睡。”
“归墟投影?”
“不止……”林文远摇头,“那是‘门’……连接这个世界和归墟本体的‘门’。‘那位’——穿白袍的家伙——想打开那扇门,让归墟彻底吞噬这个世界。但门需要能量……需要巨量的、充满负面情绪的生命力才能完全开启。”
他顿了顿:“所以就有了这场‘末日’。丧尸病毒、浊气扩散、人心崩溃……都是为了制造恐惧、绝望、疯狂,这些负面情绪会被‘巢’吸收,转化为开启‘门’的能量。”
顾九歌眼神冰冷:“那‘新人类’计划呢?”
“幌子。”林文远冷笑,“什么进化、什么新种族……都是骗那些研究员和信徒的。真正的目的是筛选出对浊气契合度高的‘优质燃料’,在关键时刻投入‘门’中,像添柴一样,加速门的开启。”
他看向那些幸存的、还处于昏迷状态的信徒:“这些人……都是被洗脑的可怜虫。他们以为自己在迎接新世界,其实只是燃料储备。”
远处传来引擎声。
周毅驾驶着越野车冲进村庄,老熊和小夏从车上跳下,看到林文远还活着时,眼圈都红了:“队长!”
“先救人。”顾九歌说,“把所有人都搬到车上,能带多少带多少。这里不安全,爆炸的动静会引来更多东西。”
她走到深坑边,看着坑底结晶的残渣,以及那滩黑色粘液。七七跳下来,小心地嗅了嗅。
主人,这滩液体里……残留着微弱的空间坐标信息。七七抬头,指向……旧钢厂地下,深度五百米左右,一个巨大的、正在活跃的能量源。
“那个‘门’的准确位置?”
应该是。而且根据能量读数……门已经开启到67%了。刚才的献祭,至少帮它推进了5个百分点。
顾九歌沉默片刻。
她转身,看向正在被搬上车的林文远,以及那些侥幸存活但意识模糊的信徒,还有远处紫红色的天空、北方那团越来越清晰的阴影。
“周毅,”她说,“你先送他们回青云观方向,和撤离车队汇合。”
周毅一愣:“那你呢?”
顾九歌从装置中取出已经黯淡无光的青云髓——髓玉内的灵力几乎耗尽,只剩最后一点微光。她将髓玉按在斩浊剑的剑格上,髓玉自动嵌入云纹与星图的交汇处,像一枚天然的宝石。
剑身再次亮起,但这次的光芒,多了几分玉石温润,少了几分锋芒毕露。
她收剑入鞘。
“我要去把剩下的33%……”
抬眼,目光如出鞘之剑。
“——一剑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