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廷皓心中那份几乎确定的猜测,如同炽热的岩浆,在他胸腔里翻滚涌动。然而,与迫不及待寻求科学验证的冲动相比,另一种更柔软、更复杂的情感占据了上风——他,以及他明显同样被牵动的妹妹方婷宜,都下意识地延缓了那个“最终确认”的步伐。
或许,是近乡情怯。害怕那份冰冷的报告,会打破此刻小心翼翼维持的、带着暖意的联系。
或许,是想用更多的时间,去填补那缺失了十几年的空白,去感受这个“可能”的妹妹最真实的样子。
又或许,仅仅是舍不得惊扰那个在训练场上像野草般坚韧,在生活中却单纯得像张白纸的戚百草。
于是,亲子鉴定的事情被暂时搁置。取而代之的,是方婷宜开始频繁地、带着各种“合情合理”的借口,出现在松柏道馆,出现在戚百草的身边。
起初,理由是现成的——“为贤武邀请赛做准备,需要了解潜在对手的训练情况,并与松柏道馆进行交流学习。”这个理由冠冕堂皇,连若白和初原都无法拒绝。
方婷宜会穿着简洁的运动服,坐在训练场边,安静地观看松柏队员的训练。她的目光大多数时候,都精准地落在戚百草身上。她不再像初次见面时那样情绪外露,而是以一种更内敛、更持久的方式关注着。
她会注意到百草某个动作发力点的细微偏差,会在训练间隙,以“前辈分享经验”的口吻,看似随意地提点一两句。
“百草,后旋踢起腿时,腰腹核心要再收紧一点,这样速度和力量会更连贯。”
“下劈的角度可以再调整一下,你试试看,是不是更容易突破防守?”
她的指导专业而精准,不带丝毫居高临下的傲慢,让百草受益匪浅,也让她对这个容貌酷似自己的前辈,充满了感激和敬佩。
渐渐地,方婷宜的“借口”变得更加个人化。
她会“顺路”带一些营养补充剂过来,说是品牌方送的,自己用不完。
她会“偶然”多买了一份据说对恢复体力很好的甜品,自然地递给刚刚结束高强度训练的百草。
她甚至开始参与松柏道馆一些非正式的对练,美其名曰“保持实战手感”,而她的对手,往往默认为戚百草。
在对练中,两个容貌相似的女孩身影交错,腿风凌厉。方婷宜的技术更加成熟老辣,经验丰富;而百草则凭借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狠劲和惊人的耐力,屡屡爆发出让人眼前一亮的表现。她们的对决,不仅是技术的较量,更像是一种无声的交流和共鸣。每一次碰撞,每一次眼神交汇,都似乎在加深着某种无形的纽带。
范晓萤常常看得目瞪口呆,私下里对曲光雅嘀咕:“光雅,你觉不觉得,婷宜前辈对百草好得有点过分了?而且她们俩打起来的时候,那种眼神……简直了!说不是亲姐妹我都不信!”
曲光雅则看得更深,她轻声说:“婷宜前辈在弥补。也许连她自己都没完全意识到,她在用一种方式,弥补可能缺失的时光。”
而百草呢?她从最初的受宠若惊和些许不安,慢慢变得习惯,甚至开始隐隐期待婷宜前辈的到来。那种被强大而美丽的前辈默默关怀的感觉,是她贫瘠的成长岁月中从未体验过的温暖。她虽然依旧困惑于两人为何如此相像,但那最初的惶恐已被一种日渐增长的亲近感所取代。看着婷宜前辈,她有时会生出一种奇怪的念头,仿佛她们本该如此熟悉。
有一次,百草在做一个高难度腾空动作时,不慎扭伤了脚踝,疼得瞬间脸色煞白。
若白和晓萤等人还没反应过来,一道身影已经疾步冲到了百草身边。是方婷宜。
她毫不犹豫地蹲下身,小心地托起百草的脚踝检查,眉头紧锁,那份紧张和担忧,清晰地写在脸上,完全超出了普通前辈的范畴。
“疼吗?别乱动。”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熟练地从随身带的包里拿出常备的喷雾剂,小心翼翼地帮百草处理。
百草看着她专注的侧脸,感受着脚踝处冰凉的触感和她指尖轻柔的力度,心里某个角落突然变得无比柔软,眼眶也有些发热。她低声说:“谢谢婷宜姐姐……”
这声下意识的“姐姐”,让方婷宜的动作猛地一顿。她抬起头,撞上百草依赖而信任的目光,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与甜蜜交织蔓延。她没有纠正,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继续手上的动作,仿佛这是一种再自然不过的称呼。
站在不远处的方廷皓,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没有上前,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妹妹眼中那份无法伪装的关切,看着百草对婷宜自然而生的依赖,他心中最后一丝因为延迟鉴定而产生的疑虑也消散了。
科学证明或许重要,但眼前这种发自内心的靠近与依恋,这种无需言语的默契与疼惜,本身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几个月的时间,在方婷宜一个又一个“借口”中悄然流逝。贤武邀请赛日益临近,而百草和婷宜之间的关系,也在这种密集的、心照不宣的相处中,发生了微妙而深刻的变化。那层横亘在她们之间、名为“身世”的薄纱,虽然尚未被彻底揭开,却已然挡不住纱后彼此靠近的温暖,和那份日渐清晰、模糊却又坚定的血缘牵绊。一种类似于姐妹的、深厚的情感,正在悄然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