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雪白的墙壁,刺目的灯光,消毒水的气味……还有监护仪那一声声如同催命符般的嘀嗒声,最终归于绝望的长音……
“萱儿——!!回来——!!”
方婷宜猛地从病床旁的椅子上弹起,胸口剧烈起伏,冷汗浸湿了她的额发和后背。又是一个噩梦,一个将不久前那场生死惊魂无限放大、循环播放的噩梦。
她急促地喘息着,下意识地看向病床——百草安静地躺在那里,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呼吸平稳,心电监护仪上显示着稳定而规律的波形。她并没有再次心跳停止,一切都只是梦魇的重演。
然而,这真实的、刚刚过去不久的恐怖记忆,与童年那次失去妹妹的创伤叠加在一起,形成了一股足以摧毁理智的洪流。方婷宜的大脑,为了保护她不再承受这撕心裂肺的剧痛,启动了一种极端而残忍的防御机制。
她看着百草,眼神从初醒时的迷茫,迅速变得空洞,然后,一点点凝结成冰。
记忆的碎片在她脑海中混乱地翻腾、重组。她记得自己认出了萱儿,记得那声“姐姐我保护好你了”,记得心跳停止的绝望,记得将她从地狱拉回来的狂喜……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恐惧——如果下一次呢?如果下一次她没能拉住呢?如果这个失而复得的妹妹,再次因为靠近她而受到伤害呢?
那种眼睁睁看着至亲在面前倒下、生命流逝的无能为力感,比任何肉体上的痛苦都要折磨千百倍。她不能再承受一次了,绝对不能!
一个荒谬却又在她此刻混乱思维中显得无比“合理”的念头滋生出来——只要推开她,只要让她远离自己,她就会安全。对,一定是这样。都是因为自己,萱儿才会一次次受伤!
当百草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双眼时,看到的,就是方婷宜这样一双冰冷、陌生、不带丝毫温度的眼睛。
“婷宜……姐姐?”百草虚弱地开口,声音沙哑。她记得昏迷前的一切,记得自己保护了姐姐,记得姐姐抱着她痛哭,喊她“萱儿”。她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与亲人相认的暖意,期待着醒来后能看到姐姐温柔关切的目光。
然而,她等来的,却是方婷宜如同看着陌生人般的眼神,和一句淬着冰碴的话语:
“谁是你姐姐?”方婷宜的声音冷硬,带着刻意拉开的距离,“戚百草,请你不要乱认亲戚。”
百草愣住了,仿佛一盆冰水从头浇下,让她瞬间僵住。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姐姐……你……你昨天明明……”
“昨天我情绪激动,说了些不清醒的话。”方婷宜打断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努力维持着面容的冷漠,只有她自己知道,垂在身侧的手指甲已经深深掐入了掌心,“你救我,我很感激。但这不代表什么。我们之间,只是前辈和后辈的关系,仅此而已。”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狠狠割在百草的心上,也同时凌迟着方婷宜自己。她看着百草眼中瞬间涌上的震惊、茫然、委屈和破碎的光芒,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那股熟悉的、想要靠近她、保护她的冲动再次汹涌而来,却被她用更强大的意志力死死压住。
不能心软!绝对不能!远离你,才是对你最好的保护!
“可是……你叫我萱儿……”百草的声音带着哭腔,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倔强地不肯落下。
“那是你听错了,或者是我口误。”方婷宜强迫自己转过身,不再去看那双让她心碎的眼睛,声音愈发冰冷无情,“戚百草,收起你不该有的心思。好好养你的伤,贤武的邀请赛,如果你还能参加的话,赛场上我不会有任何留情。”
说完,她几乎是逃离般地,大步走出了病房。门在她身后关上,发出一声轻响,却如同重锤,砸在了百草本就脆弱的心上。
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百草蜷缩起来,将脸埋进枕头里,肩膀微微颤抖。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昨天还抱着她痛哭流涕、声声呼唤“萱儿”的姐姐,今天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冰冷陌生?那温暖的怀抱和滚烫的泪水,难道都是她的幻觉吗?
而门外,背靠着冰冷墙壁的方婷宜,在确认百草看不到的角落,身体沿着墙壁缓缓滑落,最终无力地蹲坐在了地上。她用双手死死捂住嘴,压抑着即将冲口而出的呜咽,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
心,好疼。
像被无数细密的针反复穿刺,又像被放在烈火上灼烧。
每对百草说出一句狠话,她的心就仿佛被撕裂一分。
那种疼痛,远比任何训练或比赛带来的伤痛都要剧烈,深入骨髓,痛彻心扉。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在用最残忍的方式,推开她最想拥抱的人。
“对不起……萱儿……对不起……”她在心里无声地呐喊,“姐姐不能再让你因为我而陷入危险了……恨我吧……远离我……只要你平安……”
冰封的外表下,是早已滴血成河的记忆与内心。方婷宜用自认为“正确”的方式,筑起了一道冰冷的墙,将失而复得的妹妹隔绝在外,也将自己囚禁在了无尽的痛苦与思念之中。而这突如其来的转变,给刚刚感受到一丝暖意的百草,带来了更深的困惑与创伤。命运的齿轮,似乎再次朝着不可预测的方向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