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在病房里,握住妹妹无意识回应她的手之后,方婷宜便再也没有离开过医院。她在杨凌病房隔壁租下了一个小房间,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候。火箭少女的姐姐们因为密集的行程,无法长期停留,在确认杨凌生命体征稳定后,不得不含泪离开,继续完成既定的工作,但每天都会有无数的信息和视频通话涌来。而方婷宜,则成了那个最坚定的守护者。
杨凌虽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大部分时间依旧沉浸在昏睡或半昏迷状态。医生说,身体的创伤在愈合,但精神的巨大耗竭和深层创伤,需要时间和安宁来修复。
方婷宜就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日复一日。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是沉默地看着,任由愧疚和心痛将自己吞噬。她开始说话,对着昏睡的妹妹,用最轻、最柔的声音,仿佛在诵读一篇篇漫长的忏悔录和独白。
起初,只是些琐碎的日常。
“萱儿,今天外面阳光很好,窗户开了一点小缝,你能感觉到吗?”
“医生说你的指标在慢慢好转,你真棒。”
“妈妈刚才打电话来了,她不敢来看你,怕你激动,只让我一定要照顾好你。”
后来,她开始回忆。回忆那些被尘封的、属于“方萱”和“方婷宜”的童年。
“萱儿,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总喜欢跟在我后面,像个小尾巴。我练功的时候,你就在旁边有模有样地比划,摔倒了也不哭,自己爬起来继续……”
“有一次,我贪玩把爷爷最喜欢的砚台打碎了,吓得要死,是你站出来,举着小手说是你碰掉的……虽然最后我们俩一起被罚站了……”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的笑意,那些模糊而温暖的记忆,此刻如此清晰地浮现,带着酸涩的幸福。
再后来,她开始剖析自己,剖析那个充满了恐惧和错误的“后来”。
“萱儿,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姐姐那时候……太害怕了。”她的泪水无声滑落,滴在洁白的床单上,晕开小小的深色痕迹,“我害怕再次失去你,害怕得快要发疯……所以我才说了那些混账话,把你推开……我以为那样就能保护你,却不知道那才是对你最深的伤害……”
“看到你躺在医院,为了我受伤,我的心就像被撕碎了一样……我恨我自己,为什么那么蠢,为什么不能用更好的方式来爱你……”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不管床上的人是否能听见。这些话压在她心里太久,几乎成了毒瘤,如今,她要将它们全部挖出来,摊开在妹妹面前,哪怕她是在沉睡中聆听。
终于,在一个寂静的深夜,病房里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车流声。 方婷宜握着杨凌依旧冰凉的手,下定了决心。她要说出来,说出那个导致妹妹最终崩溃的直接原因,那个被她们所有人误会的真相。
“萱儿,”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有件事,姐姐必须告诉你。关于你最后一次……把自己关起来的那天。”
她感觉到掌心里妹妹的手指似乎极轻微地动了一下,也许是错觉,但她受到了鼓舞。
“不是我们,萱儿。不是哥哥,也不是我,去后台找过你,更没有人对你说过任何刺激你的话。”她一字一句,说得极其缓慢而肯定,“是杨兵。杨虎的弟弟。”
她清晰地感觉到,掌下的手猛地一僵。
“他混进了后台,找到了你。他对你说了很多恶毒的话,是不是?他把所有的恨意都发泄在了你身上,说是你害了杨虎,说你才是祸根……”方婷宜的声音因为愤怒和心疼而颤抖,“他利用了你最深的恐惧和愧疚,用最残忍的方式,摧毁了你最后的防线。”
她俯下身,靠近妹妹的耳边,声音更加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但是萱儿,你听着,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错的!都是谎言!”
“杨虎坐牢,是他罪有应得!他蓄意伤人,触犯法律,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我受伤,是因为我要保护我的妹妹!这是我心甘情愿的选择,从来都不是你的错!”
“你从来都不是什么祸水,你是我们的萱儿,是姐姐宁愿用生命去换的宝贝!”
她感觉到杨凌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眼皮下的眼球在快速转动,仿佛在沉睡中经历着激烈的挣扎。
“我们查清楚了真相,想去告诉你,想去保护你……可是,我们去晚了……”方婷宜的泪水再次涌出,带着深深的无力感,“我们看到你被她们带走,看到你回头……那一眼,姐姐的心都碎了……”
她紧紧握住妹妹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和信念传递过去:
“萱儿,对不起,是姐姐没有保护好你,让你一个人承受了那么多……但是,请你一定要相信,没有人怪你,没有人觉得是你的错。我们都爱你,哥哥,爸爸妈妈,爷爷,还有晓萤、光雅……我们都一直在等你回家。”
“所以,求求你,不要再惩罚自己了,好吗?快点好起来,姐姐在这里,姐姐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姐姐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愿意睁开眼睛,亲口告诉我,你原谅我了……”
这一夜,方婷宜说了很久,很久。将她所有的愧疚、所有的爱、所有的真相,都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她不知道妹妹听进去了多少,但她能感觉到,那紧握的手,似乎不再那么冰凉,那紧蹙的眉头,似乎也舒展了些许。
真相,如同缓慢滴注的药液,一点一点,渗透进杨凌混沌而绝望的意识深处,试图中和那些由恶意和误解酿成的剧毒。
方婷宜就那样守护着,诉说着,等待着。用她迟来的勇气和永不放弃的爱,为自己曾经的错误赎罪,也为妹妹黑暗的世界,固执地点亮一盏微弱却不肯熄灭的灯。
黎明再次来临,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相握的手上。方婷宜疲惫地趴在床边浅眠,却依旧没有松开手。
而病床上,杨凌的睫毛,在阳光中,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