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尔仁川机场的贵宾通道异常安静。十一位戴着墨镜和口罩、神色紧绷的女孩在工作人员的快速引导下,悄无声息地坐上了早已等候的车队。没有粉丝,没有媒体,只有车轮碾过路面发出的细微声响,和车内几乎凝滞的沉重呼吸。
李恩秀在电话里给的地址位于首尔江南区,一家以顶尖神经外科和重症监护闻名的私立医院。车队驶入地下停车场,直达专用电梯。电梯上升的短暂时间里,没有人说话,只有彼此交握的、冰凉汗湿的手,和口罩上方那些写满了恐惧与期盼的眼睛。
电梯门打开,是VIp住院楼层的专用接待区。空气中弥漫着医院特有的、淡淡的消毒水气味,异常洁净,也异常冰冷。走廊铺着吸音地毯,脚步落下无声。李恩秀和金敏珠已经等在那里,两人都比记忆里消瘦憔悴了许多,眼下的阴影清晰可见。
“恩秀前辈,敏珠。”Yamy作为代表,第一个走上前,摘下口罩,声音因为长途飞行和紧张而沙哑,“她……在哪里?”
李恩秀的目光缓缓扫过这十一个风尘仆仆、眼含血丝的女孩,她们眼中的焦急和脆弱几乎要溢出来。她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过多寒暄:“跟我来。”
她们穿过一条寂静的走廊,来到一扇紧闭的房门前。门上的标识是韩文和英文的“特别监护病房”。李恩秀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她们,语气低沉而严肃:“她就在里面。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情况和五个月前相比,身体外伤基本愈合,但颅脑损伤的影响……她一直昏迷着。样子……会和你们记忆里有些不同。”
这番话像一把重锤,敲在每个人早已不堪重负的心上。孟美岐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吴宣仪的指尖深深掐进了掌心,杨超越则死死咬住了下唇。
李恩秀推开了门。
首先涌入感官的,是仪器规律而单调的“嘀嗒”声,还有空气净化器轻微的运转声。房间很大,光线被调得很柔和,但依旧能看清一切。
房间中央,是一张被各种精密仪器环绕的病床。
床上,一个单薄得几乎要陷进白色被褥里的身影,安静地躺着。
她的头发被修剪得短了一些,柔顺地贴在苍白的额头上。脸上,氧气面罩遮住了口鼻,只露出紧闭的双眼和线条清晰却毫无血色的脸颊。额角、眉骨附近,还能看到几道淡粉色的、已经愈合但仍显眼的疤痕。曾经总是带着羞涩或坚定光芒的眼睛,此刻沉沉地闭着,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仿佛只是睡着了,却睡得如此深沉,了无生机。
她的手臂露在被子外,纤细的手腕上埋着留置针,透明的液体正一滴滴通过管路输入她的静脉。胸口贴着监测电极,连接着旁边屏幕上不断跳动着绿色波浪和数字的仪器。她的呼吸很轻,几乎被仪器的声音掩盖,胸膛的起伏微弱得让人心慌。
比记忆中瘦了太多,脸颊凹陷下去,下巴尖得让人心疼。皮肤是一种久不见阳光的、瓷器般的苍白,甚至能隐约看到皮肤下青色的血管。她就那样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尊精致却易碎的琉璃人偶,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破碎。
时间,仿佛在女孩们踏入房间的瞬间,被彻底冻结了。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站在最前面的吴宣仪。她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整个人猛地晃了一下,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脸上的血色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喊出那个名字,却只发出了一声破碎的、短促的抽气声,眼泪像决堤的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她下意识地抬手捂住嘴,却止不住身体剧烈的颤抖和喉咙里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呜咽。
“凌……凌儿……” 那声呼唤轻得如同叹息,却充满了撕裂般的痛楚。
紧接着是杨超越。她像是被人迎面狠狠打了一拳,整个人僵在原地,眼睛瞪得极大,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瞬间爆发的、几乎要摧毁理智的心痛。她看着床上那个气息微弱、伤痕累累的人,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到令人心碎的脸,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然后,一种近乎暴怒的、混合着巨大恐惧的悲恸冲垮了她,她猛地向前冲了一步,却又像被钉住一样停住,双手死死攥成拳头,指甲深陷进肉里,浑身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字句:“怎么会……这样……谁干的……是谁……” 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她却仿佛感觉不到。
孟美岐作为队长,一直强迫自己保持最后的镇定。但当她看清病床上妹妹的样子时,那份强撑的镇定瞬间土崩瓦解。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被旁边的Sunnee一把扶住。她死死地盯着杨凌,目光从她额角的疤痕移到氧气面罩,再移到那些冰冷的仪器上,最后回到她沉睡的脸上。孟美岐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眼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积蓄的泪水终于冲破防线,无声地奔流而下。她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但那种沉默的、从胸腔深处发出的压抑哽咽,比任何哭喊都更让人心碎。
Yamy站在原地,脸色煞白,向来冷静自持的眼神此刻充满了巨大的震动和沉痛。她看着那个曾经在舞台上光芒万丈、在宿舍里调皮捣蛋、会甜甜叫她“Yamy姐”的妹妹,如今毫无生气地躺在这里,依靠机器维持生命,一股冰冷的寒意和撕心裂肺的疼痛席卷了她。她闭上眼,又猛地睁开,用力吸了一口气,才能勉强站稳。
其他女孩们也全都被眼前的一幕彻底击垮了。
段奥娟发出一声小动物般的悲鸣,捂住脸蹲了下去,肩膀耸动。
赖美云眼泪哗啦啦地流,紧紧抓住旁边张紫宁的手臂,张紫宁也红了眼眶,死死咬着嘴唇。
李紫婷和徐梦洁抱在一起,低声啜泣,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傅菁别过脸,抬手迅速抹去眼角涌出的泪水,但通红的眼眶出卖了一切。
Sunnee(杨芸晴)扶着孟美岐,自己的眼睛也早就模糊了,她看着杨凌,想起沙漠里那个倔强跟着她爬沙丘的身影,心脏疼得缩成一团。
整个病房里,瞬间被巨大的悲伤和难以置信的沉寂所笼罩。只有仪器规律的嘀嗒声,和女孩们极力压抑却依旧泄出的、破碎的哭泣声。
李恩秀和金敏珠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她们早已习惯了病房的景象,但此刻看到这些女孩们如此剧烈的反应,心中也充满了酸楚。这五个月,她们独自承受的压力和担忧,此刻仿佛找到了共鸣。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孟美岐才勉强找回一丝力气。她挣脱Sunnee的搀扶,一步步,极其缓慢地,如同走在刀尖上,挪到了病床边。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悬在杨凌露在被子外、冰凉的手上方,却不敢真的落下,生怕惊扰了什么,或者……确认了那可怕的冰凉是真实的。最终,她的指尖还是轻轻触碰到了杨凌的手背。
冰冷的触感让她浑身一颤。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只手,连同上面的留置针和胶布,一起轻轻握进自己温热的掌心,仿佛想用自己的温度去暖热它。然后,她弯下腰,凑到杨凌耳边,声音嘶哑哽咽,却带着无比轻柔的、如同怕吓到雏鸟般的颤抖:
“百草……萱萱……姐姐们来了……你看看我们……好不好?”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闸门。
其他女孩们也纷纷围了上来,小心翼翼地,生怕碰到那些管线。她们伸出手,有的轻轻抚摸杨凌的头发,有的握住她另一只冰凉的手,有的只是将手虚虚地放在被子上,低头看着她,眼泪无声地流淌。
吴宣仪跪在床边,脸贴着杨凌那只被她握着的手,泪水浸湿了白色的床单:“凌儿……姐姐错了……姐姐没保护好你……你睁开眼睛看看姐姐……求你了……”
杨超越站在床尾,看着杨凌瘦削的脚踝,终于控制不住,压抑地哭出声:“方婷萱……你起来啊……你不是最厉害吗……起来骂我啊……起来跟我们闹啊……你别睡了……求你了……”
一声声带着哭腔的呼唤,在寂静的病房里低低回荡。她们诉说着这两年的思念,这五个月的煎熬,诉说着没有她在的舞台多么空旷,诉说着宿舍里少了她的笑声多么冷清……
李恩秀适时地走上前,声音平稳却带着抚慰的力量:“医生说,她的身体机能基本稳定,外伤恢复良好。但大脑皮层的损伤……影响了意识苏醒。医学上,这种状态……需要时间和持续的刺激。或许,你们的声音,你们的陪伴,真的能创造奇迹。”
女孩们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李恩秀,又看向床上沉睡的妹妹。
奇迹。
她们需要奇迹。
孟美岐紧紧握着杨凌的手,抬起头,通红的眼中重新燃起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光芒,她看向其他姐妹,声音虽轻,却斩钉截铁:“我们留下来。轮流陪她。跟她说话,唱歌,讲故事……直到她醒来为止。”
“对!我们不走!”
“陪着她!”
“她一定能听到!”
十一个声音,带着未干的泪痕,却汇聚成一股前所未有的决心和力量。
她们轻轻调整姿势,围拢在病床边,形成一个温暖的、保护的圆圈。开始低声地、一遍遍地呼唤她的名字,说起过去的趣事,说起未来的约定。
窗外的首尔,华灯初上,夜幕降临。
而在这间安静的病房里,一场用爱与记忆对抗漫长沉睡的战役,才刚刚打响。
星光或许暂时隐匿,但守护它的银河,已然就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