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入水声被无限放大,又迅速被江水吞没。路明非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冰凉瞬间包裹了全身,尽管穿着特制的潜水服,那股寒意还是丝丝缕缕地渗了进来。视野骤然变暗,水面之上的天光被扭曲、稀释,最终只剩下头顶一片模糊的亮晕,而下方则是无尽的、令人心悸的墨绿色深渊。
诺诺在他前方几米处,潜水头盔上的探照灯在昏暗中划出两道清晰的光柱,她像一条灵活的人鱼,调整着姿态,对他打了个“跟上”的手势。路明非笨拙地踢动脚蹼,努力跟上她的节奏,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每一下都沉重地敲打着他的耳膜,混合着呼吸器规律而单调的“嘶嘶”声,成了这水下死寂世界里唯一的伴奏。
下潜,不断下潜。压力逐渐增大,耳膜开始胀痛,他不得不频繁地做吞咽动作来平衡压力。周围偶尔有奇形怪状的水生生物被灯光惊扰,倏地窜入更深的黑暗中。越是往下,光线越是稀薄,仿佛连时间都被这粘稠的江水凝滞了。
终于,在探照灯光圈的边缘,一个巨大无比的、绝非自然造物的轮廓缓缓浮现。那是一座门。一座巨大到超乎想象的青铜巨门,静静地矗立在江底的淤泥与岩层之中,上面雕刻着无数繁复而诡异的花纹,那些扭曲的线条和图案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某种早已被遗忘的古老语言,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严与死寂。
“呼叫摩尼亚赫号,已发现目标入口。”诺诺冷静的声音通过水下通讯器传来,带着些许电流的杂音。
“收到。陈墨瞳,按照计划,使用‘钥匙’的血液。”曼施坦因教授的声音也显得有些紧张。
诺诺从潜水服的一个密封口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特制的微型真空管,里面装着大约一毫升鲜红的血液——来自那个被称为“钥匙”的的男孩。她游向前,准备将血液涂抹在青铜门上那个最为显眼的、如同恶鬼脸庞般的浮雕——活灵的嘴唇上。
就在这时,路明非的声音颤抖着通过通讯器响起,带着强烈的不安:“师…师姐…这个东西…它还活着吗?”他看着那张狰狞的青铜面孔,总觉得那空洞的眼窝里似乎有视线在盯着他。
诺诺动作顿了一下,头也不回地回答,语气带着一丝对菜鸟问题的无奈:“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这只是个机关,类似…生物识别的锁。”她继续向前,伸出手,准备挤压真空管。
“不对!可是为什么它…它在咬我啊!”
“什么?”诺诺猛地回头,灯光扫过路明非。起初她以为只是路明非的潜水服或者装备被门上的什么凸起挂住了,新人紧张之下误以为是“咬”。这种水下作业,被卡住是常有的事。
但她立刻发现了不对劲。路明非并非被卡住,他的一只手正拼命地想从那个“活灵”浮雕张开的大嘴边抽回来。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原本应该是死物的青铜嘴唇,此刻竟然真的在微微蠕动,如同拥有生命般,紧紧地“含”住了路明非的几根手指。
“该死!怎么回事?!”诺诺立刻放弃涂抹血液,快速游回路明非身边。也就在这时,路明非猛地一用力,终于将手抽了回来。
他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透过厚厚的潜水手套,似乎并没有明显的破损,但他却感觉手臂一阵诡异的麻木和刺痛,同时,一股极度恶心的眩晕感猛地袭来,让他几乎呕吐在呼吸面罩里。
诺诺心里一沉,在水下受伤会导致气泡充斥着他的血管里,造成气体栓塞,潜水员最致命的噩梦之一,一旦形成,后果不堪设想。
通讯频道里瞬间一片死寂,连曼施坦因教授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诺诺的心也沉了下去,她快速检查路明非的状态,正准备向水面报告紧急情况,实施紧急上浮方案。
然而,当她游近,借助灯光仔细看向路明非刚才被“咬”的手时,却愣住了。潜水手套的材质极其坚韧,上面只有一个一厘米长的细小划痕,这伤口小得简直可笑,别说气体栓塞,连血珠都没渗出来几滴。
刚才的紧张和担忧,瞬间被一种荒谬感和怒火取代。诺诺猛地抬起头,看着还在那里因为“可能的气体栓塞”而吓得浑身发抖、几乎要晕过去的路明非,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
她二话不说,直接一记肘击,狠狠地撞在路明非的胸口。
路明非被打得闷哼一声,在水里向后漂了半米,差点没背过气去,通讯器里传来他吃痛的呜咽。
“路明非!”诺诺的声音通过通讯器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怒火和鄙夷,“你是不是豌豆公主投胎?!啊?!就这么个小口子,连皮都没破全!”
路明非被骂得懵了,刚想申诉什么——“不是,师姐,我刚才真的感觉……”
他的话还没说完。
那个刚刚“咬”了路明非的活灵浮雕,那双原本空洞的眼窝里,猛地亮起了两点微弱却令人心悸的金色光芒。与此同时,整个青铜巨门仿佛活了过来,那些繁复的花纹如同血管般微微脉动,发出低沉如同巨兽喘息般的嗡鸣。
紧接着,一股无法抗拒的、狂暴无比的暗流毫无征兆地从门缝中汹涌而出,像是一个无形的巨兽张开了大口,产生的恐怖吸力。
“小心!”诺诺只来得及喊出这一声,她和路明非就如同两片微不足道的落叶,瞬间被这股巨大的吸力捕获、拉扯、翻滚。
路明非只觉得天旋地转,巨大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眼前一片混乱的水流和飞速掠过的青铜色墙壁。他徒劳地挥舞着手臂,试图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诺诺的身影在他旁边同样失控地旋转,探照灯光柱在黑暗中疯狂乱扫,勾勒出支离破碎的、巨大到无法想象的内部空间轮廓。
他们被硬生生地、粗暴地“卷”进了青铜城内!
几秒钟,或许是十几秒钟后,那股狂暴的吸力骤然消失。
路明非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了一个巨大的滚筒洗衣机,然后又被随意地甩了出来。他重重地撞在某个坚硬而冰冷的东西上,震得他五脏六腑都错了位,眼前金星乱冒。潜水头盔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好在质量过硬,没有破裂。
他趴在地上(如果那能称之为地的话),剧烈地咳嗽着,贪婪地呼吸着面罩里有限的空气,过了好一会儿,那令人作呕的眩晕感才稍微缓解。
他艰难地抬起头,晃了晃昏沉的脑袋,试图看清周围的环境。
诺诺就在他不远处,也正挣扎着坐起来,她的探照灯幸运地没有损坏,光柱扫过四周。
当路明非借着那光线,看清他们所处之地时,他瞬间忘记了呼吸,忘记了疼痛,忘记了刚才所有的恐惧和狼狈,只剩下无与伦比的震撼,以及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面对洪荒伟力时的渺小与战栗。
他们不在水中。
这里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宫殿内部。穹顶高耸,没入上方深沉的黑暗,看不到尽头。一根根需要数人甚至十数人才能合抱的青铜巨柱,如同支撑天地的巨人,沉默地屹立着,上面雕刻着更加复杂、更加古老的龙文与图案,一直延伸到视野的极限。地面是由巨大的、打磨光滑的青铜板铺就,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岁月的尘埃。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古老、死寂、却又蕴含着某种庞大能量的气息。这里没有水,干燥得不可思议,仿佛有一个无形的力场将所有的江水都隔绝在外。
他们现在身处一座完全封闭的青铜宫殿之中
路明非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个装着林晚照浓金色血液的小瓶子还在。而他们进来的那个“门”,早已消失不见,身后只有冰冷厚重的青铜墙壁。
“我们到了。”
诺诺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