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死寂、绝对的黑暗。
这是楚子航在感受到那股无形拉扯力后的唯一感知。没有声音,没有光线,甚至失去了方向感,仿佛坠入了时间和空间的缝隙。
当感知再次回归时,一股熟悉的、带着铁锈和雨水腥气的味道钻入鼻腔。脚下是湿滑冰冷的沥青路面,密集的雨点砸在他的头发、肩膀和手中的村雨上,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噼啪声。
他抬起头。
熟悉的、仿佛没有尽头的巨大高架路桥,如同一条灰黑色的巨蟒,蜿蜒着伸向迷雾笼罩的远方。昏黄的路灯在雨幕中晕开一团团模糊的光斑,非但不能驱散黑暗,反而更添几分诡谲与不真实。
这里是……那个夜晚。
那个他失去了父亲,也永远改变了自身命运轨迹的雨夜。
楚子航的黄金瞳在雨幕中无声点燃,冰冷的目光扫过四周。与记忆中那死侍如潮水般涌来的恐怖景象不同,此刻的高架桥上异常“干净”。视线所及之处,只有空荡荡的路面和被雨水冲刷着的、偶尔可见的、早已干涸发黑的陈旧血迹。那些扭曲的、嘶吼的怪物仿佛从未存在过。
死寂。
除了雨声,便是死寂。
然而,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攫住了他。并非记忆中那种被猎食者盯上的、毛骨悚然的危机感,而是一种……冥冥中的指引。
仿佛有一根无形的丝线,系在了他的灵魂深处,正以一种恒定而不可抗拒的力量,牵引着他,呼唤着他,向着高架桥的某个深处而去。
这感觉陌生而强大,带着一种古老、威严,甚至隐含着一丝……悲悯?
楚子航微微蹙眉。他从不相信幻觉,更不相信无缘无故的指引。但此刻身处的境地,以及这完全违背他记忆的场景,都昭示着异常。是诺顿的精神攻击?还是这座青铜城本身蕴含的、某种针对个体记忆与心灵的陷阱?
他没有惊慌,也没有迟疑。无论是何种阴谋,站在原地永远不会得到答案。
他握紧了手中冰冷的村雨,刀柄上传来的熟悉触感让他纷杂的心绪迅速沉淀下来。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黄金瞳在昏暗中如同两盏不灭的孤灯。
然后,他迈开了脚步。
没有奔跑,没有呼喊,只是以一种沉稳而坚定的步伐,沿着空旷无人的高架桥,向着那冥冥中力量感指引的方向,大步向前。
雨,越下越大。 路,仿佛没有尽头。 但他能感觉到,那股召唤的力量,正在前方等待着他。 等待着他,去揭开某个被时光与泪水尘封的秘密,或者,去面对一个远超他想象的、真正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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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冰冷刺骨,如同无数根细针,扎在楚子航的脸上、身上,却无法熄灭他眼中那越烧越烈的黄金瞳。他沿着空旷死寂的高架桥前行,每一步都踏在积水的路面上,溅起细碎的水花,脚步声在无边的雨幕和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孤独。
那股冥冥中的指引力量越来越强,如同磁石般吸引着他,最终,将他带到了这座高架桥的尽头。
那里,本应是连接远方或者匝道的地方,此刻却是一片虚无的、翻滚着的灰色浓雾,仿佛世界的边缘。而在浓雾之前,一个身影静静地矗立在雨幕中。
那是一匹无比神骏、披覆着暗沉甲胄的八足战马,它的马蹄下,雨水仿佛都畏惧地避开,形成一圈诡异的干燥区域。马鼻中喷出的气息带着幽蓝色的火星,在雨中发出“滋滋”的声响。
而端坐于马背之上的,是一个穿着古老甲胄、身披暗蓝色风氅的独目身影。他手持一根仿佛由枯木扭曲而成的长枪,枪尖缠绕着令人心悸的死亡气息。那只仅存的、如同熔岩般的独眼,正透过雨幕,静静地“看”着楚子航。
奥丁。
北欧神话中的众神之父,也是那个雨夜,夺走他父亲楚天骄的……神只。
没有死侍的喧嚣,没有记忆中的混乱与奔逃。只有无边的雨,空旷的桥,以及这对峙的双方。空气凝固了,连雨声似乎都在这一刻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楚子航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站在离奥丁约二十米远的地方,雨水顺着他湿透的黑发流淌下来,划过他紧绷的下颌线。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恐惧,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悲伤,只有一种极致的、冰封般的平静。
但他的身体里,某种东西正在疯狂地燃烧、咆哮!血液在血管中奔腾如熔岩,骨骼发出细微的嗡鸣,那源自血脉深处的、属于狮心会传承的、甚至可能更加危险的力量,正在被彻底唤醒。
他没有嘶吼,没有质问,甚至没有像多年前那个无助的男孩一样,发出绝望的呼喊。
他只是缓缓地、极其稳定地,抬起了握刀的右手。
“锵——”
村雨应声出鞘。
冰冷的刀身在昏黄的路灯和密集的雨丝映照下,反射出凄艳而决绝的光芒。雨水落在刀身上,瞬间被那凝聚的杀意蒸发成缕缕白汽。
楚子航将村雨横于身前,刀尖遥指马背上的神明。
他抬起头,那双燃烧到极致的黄金瞳,穿透雨幕,死死地锁定了奥丁那只熔岩般的独眼。雨水无法靠近他的眼眶,仿佛被那瞳中的火焰蒸发。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沙哑,被雨声掩盖了大半,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压出来的,带着千钧的重量和沉淀了无数日夜的、刻骨的执念:
“来啊。”
他微微停顿,周身开始弥漫起一丝丝不稳定的、带着高温扭曲空气的赤红色流苏,那是言灵·君焰即将被引动的征兆。但他强行压制着,将所有的力量、所有的仇恨、所有的痛苦,都凝聚在了接下来的话语和即将挥出的这一刀上。
“神。”
头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带着一种近乎碎裂的疯狂与决绝:
“当我们俩……算账的时候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动了。
没有预兆,没有试探。楚子航的身影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的火山,轰然爆发。脚下的积水猛地炸开,整个人化作一道撕裂雨幕的黑色闪电,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村雨划出一道凄冷的弧光,直刺奥丁的胸膛。
积蓄了多年的血仇,压抑了太久的愤怒,在此刻,尽数化为这石破天惊的一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雨丝悬停在空中,映照着那道义无反顾冲向神明的、燃烧的身影。
奥丁端坐于马背之上,独眼中依旧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那缠绕着死亡气息的昆古尼尔,微微调整了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