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塞尔学院专用的小型机场,风带着远处山林的湿润气息吹过跑道。林晚照靠在一辆重型摩托车的油箱上,双臂环抱,脸色沉得能拧出水来。酒红色的指甲无意识地抠着皮质手套的接缝,那身为了方便活动而换上的黑色执行部制服,也掩不住她周身散发的低气压。
“冷静,亲爱的,冷静点。”卡米拉站在她身边,一只手搭在她紧绷的手臂上,试图安抚,“也许没那么糟?说不定只是个普通的……嗯,保镖?”她自己说出来的话都带着心虚。
“保镖?”林晚照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眼底翻涌着压抑的怒火,“那老头子往我身边塞人,什么时候安过好心?他以为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监视,控制,确保他的‘投资’不会脱离轨道!”
她是真的气疯了。当昂热校长委婉地告知她,她父亲出于“安全考虑”安排了一位“助理”前来时,她差点当场把校长办公室那张昂贵的红木桌子掀了。要不是卡米拉死死拦着,用尽各种理由从“打起来你也吃亏”到“万一是美女呢你不是赚了”,她可能真的已经召唤出她那辆需要血饲的坐骑,直接横跨大洋飞回中国,把林家祖宅的屋顶给掀了。
流放刚结束,她好不容易能在卡塞尔喘口气,能离路明非那傻小子近一点,能暂时摆脱家族那无处不在的影子。现在倒好,一纸通知,一个“助理”,就像一条无形的锁链,又要拴回她脖子上。
虽然经过卡米拉一天一夜的连劝带哄,那股想要毁天灭地的怒火稍微平息了些,变成了沉闷的阴郁,但那份抵触和警惕却丝毫未减。她倒要看看,老头子这次派来了什么样的“精英”。
天际传来引擎的轰鸣,一架小型私人飞机平稳地滑入跑道,逐渐减速停稳。
舱门打开,舷梯放下。
林晚照依旧抱着手臂,下颌线绷紧,准备用最冰冷、最不屑的态度迎接这位不速之客。
首先迈出舱门的,是一只踩着黑色哑光战术靴的脚,踝骨纤细却透着力量感。紧接着,是一条被同样黑色材质作战裤包裹的长腿,线条流畅而笔直,每一步都带着精确丈量过的幅度。
林晚照挑剔的目光顺着那条腿往上,然后……她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这腿……有点过分长了。而且这走路的姿态……
紧接着,那道身影完全出现在舷梯顶端,开始稳步下行。黑色的作战服完美贴合着身躯,勾勒出极其夸张的腰臀比例,那窄瘦的腰肢与骤然起伏的饱满弧线,形成了一种近乎违反人体工学的、充满攻击性的美感。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雌豹,每一寸肌肉都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却又被强行约束在冷静的姿态之下。
林晚照环抱的手臂不知不觉松开了些,她微微直起身子。
当那人走下舷梯,站在坚实的地面上,略微抬起头的瞬间——尽管对方戴着遮住了大半张脸的黑色口罩,只露出一双线条锐利上扬的丹凤眼,以及眼角边飞着一抹极其淡薄、却异常醒目的绯红——林晚照脸上所有的怒气、阴郁、不耐,如同被针戳破的气球,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惊讶,愕然,然后像是冰雪初融般,一点点化开,最终凝结成一个带着几分恍然、几分嘲讽,却又莫名松了口气的、极其细微的笑容。
“哇哦……”旁边的卡米拉也认出了这标志性的身形和那双独特的眼睛,低低地吹了声口哨,用手肘撞了撞林晚照,“看来……不是惊喜,是‘老熟人’?”
那身影径直朝着林晚照走来,步伐稳定,没有丝毫犹豫或停顿。她在林晚照面前约一米五的地方站定,这个距离既不显得过于亲近,又能确保在发生任何情况时可以瞬间做出反应。
她微微低下头,这是一个表示恭敬的姿态,但她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像一杆永不弯曲的标枪。露在口罩外的眼睛平静无波,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映不出任何情绪。
然后,一个声音响起。声线是冷的,平的,没有任何起伏,像冰层相互摩擦,带着一种被长久压抑后的沙哑,却又奇异地清晰:
“小姐。”
仅仅是两个字。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问候,仿佛只是完成一个既定程序。
林晚照看着她,看着这双冰冷沉寂的眼睛,看着那眼角熟悉的绯红,看着这具比她记忆中更加成熟、也更加……空洞的身体。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关于林家、关于训练、关于黑暗童年的碎片,伴随着这两个字,汹涌地撞回她的脑海。
她想起那些只有她们两人的夜晚,想起自己曾经笨拙地想给这个被剥夺了一切的小影子一点温暖,想起她唯一被允许唤出的那个姓氏——“上官”。
她也想起了,她们最后一次见面时,彼此身上都已经开始弥漫的那种……“非人”的气息。两个逐渐失去温度的人,在冰冷的深渊边缘互相凝望。
怒火?对着眼前这个人,她忽然发现自己的怒气无处着落。这不是普通的监视者,这是……上官。是和她一样,被林家这座巨大熔炉锻造、扭曲的产物。
林晚照嘴角那抹细微的弧度加深了些,带着点自嘲,也带着点只有她们之间才能理解的意味。她上下打量了上官一遍,目光最终落回那双丹凤眼上,语气听不出是调侃还是叹息:
“老头子还真是……舍得下本钱。”她顿了顿,往前迈了一小步,拉近了些许距离,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亲密,却又藏着锐利的探究,“看来,他是真的怕我……死了,或者,跑了?”
上官依旧维持着低头的姿势,口罩下的面容无法窥视,只有那双眼睛,在林晚照靠近的瞬间,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像是平静湖面被投入了一颗极小的石子,涟漪微起,又迅速归于死寂。她没有回答林晚照的问题,只是重复了那两个字,仿佛这是她唯一被允许、或者说唯一会说的开场白:
“小姐。”
卡米拉在一旁看着这对主仆——如果还能用主仆来形容的话——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而诡异。这两人站在一起,一个外露的锋芒下藏着疲惫与复杂,一个绝对的冰冷下仿佛冻结着无尽的故事,形成了一种奇特而危险的气场。
林晚照似乎也并不期待她的回答。她伸出手,不是去碰上官,而是随意地拍了拍她身旁那辆重型摩托车的后座,动作自然得像是对待一件所有物。
“行了,别杵在这儿了。”她的语气恢复了平日里那种略带嚣张的调子,但细听之下,似乎少了之前的火药味,“上车。卡塞尔的路,我熟。”
她跨上摩托车,发动机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
上官没有任何迟疑,依言上前,侧身坐上后座。她的坐姿极其标准,背部挺直,双手自然地放在自己腿上,与林晚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绝不触碰的距离。像一个最完美的影子,无声无息。
林晚照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只看到那双平静的丹凤眼和口罩上方光滑的额头。她猛地一拧油门,摩托车如同脱缰的野兽般窜了出去,巨大的惯性让上官的身体微微后仰,但她瞬间就调整好了重心,稳如磐石。
风声呼啸,掠过耳畔。
林晚照感受着身后传来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体温和存在感,心里那点残存的愠怒终于彻底被一种更沉重的情绪取代。
老头子把上官派来了。
把这张最后的、也是最危险的牌,打了出来。
这意味着什么?是家族真的察觉到了什么?还是……针对吕子寂的威胁已经迫近到,不得不动用这柄最终兵器的程度?
亦或者,两者皆有。
她不知道上官接到的具体命令是什么,是仅仅“保护”,还是包含了“监视”与“清除”。但她知道,从上官踏上卡塞尔土地的这一秒起,她原本就复杂艰难的处境,将变得更加……安全。
而路明非……那个傻小子。
林晚照的眼神暗了暗。
她必须更加小心了,小心自己的愤怒会烧掉她所有所谓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