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蛇岐八家原总部,现已被林家势力接管的和风深院。
夜色中的庭园寂静无声,枯山水的砂砾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所有的守卫、仆从,甚至连隐藏在暗处的忍者,都已被一道无声的命令清退。偌大的厅堂内,唯有上官端坐在正中的蒲团之上,背脊挺得笔直,如同孤悬于绝壁的苍松。
她那柄由自身骨骼延伸、凝结而成的骨刃长刀,此刻正横置于并拢的双膝之上。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战斗服传来,却无法平息她心中那股莫名涌动的不安与……期待。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预感,让她驱散了所有人,独自在此等待。她不知道在等什么,但某种超越理智的直觉告诉她,今夜,必有变故。
空气开始变得粘稠。
在她正前方的空间,毫无征兆地泛起了涟漪,如同被石子打破平静的湖面。紧接着,一只完美得不似凡间造物的手,从那荡漾的虚空中缓缓探出。那只手的手指纤长如玉,指尖萦绕着星辉般的微光,而它轻轻握着的,正是一块苍白的、形态奇异的骨头。
就在那骨头出现的瞬间,上官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强烈到几乎让她战栗的心悸感席卷全身!与此同时,一种更深沉的、仿佛沉睡了千百年的熟悉感,如同地壳下的岩浆,轰然喷涌!那骨头……它在呼唤她!不,它本就是她的一部分!
提亚马特的身影,随着空间的波动,彻底从虚无中脱出。
祂悬浮在半空,周身流淌着如梦似幻的辉光,仿佛将整条银河披在了身上。散开的衣袂无风自动,如同星云流转,散发着永恒而疏离的美。祂银色的眼眸低垂,落在上官身上,带着一种仿佛能洞穿过去未来的深邃。
“你好啊,小朋友。”
祂的声音空灵而缥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在问候一位许久未见的故人。
上官没有回答,她的全部心神,都被提亚马特手中那块骨头所吸引。她的呼吸不自觉地屏住,膝上的骨刃长刀似乎也感受到了本源的靠近,发出极其细微的、几不可闻的嗡鸣。
提亚马特轻轻晃了晃手中的的骨头,那动作随意,却牵动着上官每一根神经。
“你落下的东西,”祂的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慨叹,仿佛在陈述一个跨越了漫长时光的事实,“被你,寻回了。”
说着,祂将那块苍白的骨头,朝着上官的方向递了过来。动作自然,仿佛物归原主。
上官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她看着那近在咫尺的骨头,眼中充满了极度复杂的情绪——渴望、恐惧、抗拒、以及一种近乎本能的归属感。但她没有伸手去接。她的骄傲,她的警惕,以及内心深处某种未知的恐惧,让她僵在原地。
“拿着吧。”
提亚马特的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祂的手又向前伸了伸,那骨头几乎要触碰到上官的胸口。
上官依旧没有动,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块骨头,仿佛那是什么致命的诱惑。
“无需抗拒……”
提亚马特发出一声如同叹息般的呢喃。
下一刻,祂的身影动了。如同水银泻地,又似光影流转,以一种超越物理规则的方式,瞬间“流”到了上官的面前。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上官甚至能感受到提亚马特身上那非人的、冰冷而浩瀚的气息。
一只手,带着星辉与无法抗拒的力量,轻柔却坚定地扶住了上官的后颈,那触碰让她浑身一颤,仿佛某种开关被打开了。另一只手,则握着那块苍白的骨头,轻轻地、却带着某种宿命般的决绝,按向了上官的左胸心口位置。
没有想象中的撞击或阻力。那骨头在接触到她身体的瞬间,仿佛化作了流动的光,又像是回归本源的流水,悄无声息地、径直地“融”了进去。
“呃啊——!”
上官发出一声压抑的、混合着痛苦与某种极致欢愉的短促呻吟。一股难以形容的、庞大而古老的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涌入她的四肢百骸,冲刷着她的每一寸骨骼,每一条血管。她膝上的骨刃长刀爆发出刺目的苍白光芒,其上原本细微的纹路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加深,变得更加复杂、更加古老,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威压。
提亚马特俯下身,绝美的脸庞贴近上官的耳畔,含着那精致的耳垂,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仿佛直接响在灵魂深处的声音呢喃低语,每一个字都如同烙印,刻入上官的意识:
“完全之法,完全之龙……”
“契约的一切,你……都知道了。”
随着这最后的话语,那股涌入上官体内的洪流仿佛找到了归宿,开始与她本身的力量、与她经林家改造后的躯体、与她灵魂深处那属于林晚照的血脉羁绊,进行着彻底的融合与重塑。
提亚马特的身影缓缓向后飘退,重新悬浮在半空,带着一种完成使命般的淡然,看着下方被苍白光辉彻底包裹、气息正在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上官。
祂的嘴角依旧噙着那抹神秘而悠远的微笑。
上官感觉自己的世界轰然崩塌,又在剧痛中重组。
“咔嚓——咯嘞——”
首先爆开的是体内骨骼的悲鸣。不是简单的生长或强化,而是彻底的、暴烈的重构。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锤凿在她体内疯狂敲击,将原有的骨骼结构打碎,又以那块融入的骨头为核心,锻造出全新的、更古老、更强大的框架。
每一寸骨骼都在哀嚎,又在哀嚎中焕发出苍白的光辉,与她横于膝上的骨刃长刀共鸣着,那长刀的形态也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线条更加狰狞,气息更加深邃。
紧接着,是比骨骼重构更恐怖的冲击——记忆的洪流。
不是有序的画卷,是混乱的、狂暴的、裹挟着无数碎片的海啸,瞬间将她脆弱的意识防线冲得七零八落。
视角在疯狂切换。
前一秒,她感觉自己正坐在卡塞尔学院的寝室里,指尖摩挲着一块温润的骨头,窗外是沉静的夜色,心中满是对那个“衰仔”的担忧与信任……这是林晚照的视角。她能感受到林晚照指尖的温度,能嗅到空气中清冷的白檀香,能体会到她内心深处那块正在被慢慢填补的“空洞”。
下一秒,视角猛地拉回,她又是自己,端坐在日本分部冰冷的大堂里,感受着体内骨骼爆鸣的痛苦,以及灵魂被硬生生撕扯的剧痛!
“吼——!”
她在心中无声地嘶吼。这种视角的疯狂跳跃、记忆的强行灌注,带来的是一种灵魂层面的、被硬生生撕成两半的恐怖感觉。她既是旁观者,又是亲历者;她感受着林晚照的情绪,又承受着自身的痛苦。两种意识,两种体验,在她的灵魂深处激烈碰撞、摩擦,几乎要将她的存在本身都磨碎。
在这混乱的洪流中,一些关键的、令人心悸的画面,如同闪电般劈入她的意识:
她“看”见了提亚马特将那份带着死亡气息的力量,如同馈赠又如同诅咒,赋予林晚照的场景。 她更清晰地“看”见了,在更早的、某个无法言说的时刻,提亚马特是如何轻描淡写地,将一份完整的、强大的灵魂硬生生扯开。
留下了……十分之二的“权”,以及……十分之二的“力”。
那被撕扯的剧痛,即便是在记忆的回响中,也让她蜷缩在地,控制不住地剧烈抽搐起来,像一条离水的鱼。
然后,她“看”清了。 看清了那份契约背后,被隐藏的、冰冷的、真实的条款。 看清了那条通往强大力量,却也指向或许无法避免的悲伤与别离的道路。 一种彻骨的寒意,比融合骨骼的痛苦更甚,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
死亡…… 仿佛能嗅到那森然的气息,近在咫尺,如同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那狂暴的记忆洪流,如同它来时一样,又毫无征兆地、迅速地退去,只留下满地的狼藉与残响。
上官瘫倒在冰冷的地板上,浑身被冷汗浸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金色的眼眸失神地望着绘有浮世绘的天花板,瞳孔深处还残留着未散尽的恐惧与巨大的震撼。身体的疼痛在缓缓消退,但灵魂被撕扯、认知被颠覆的余波,依旧在她体内震荡不休。
提亚马特依旧悬坐在一旁的空气中,姿态慵懒,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祂晃荡着光洁的小腿,星辉般的衣袂飘拂。
“看明白了吗?”祂笑盈盈地开口,声音空灵,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上官艰难地转动脖颈,看向那张完美无瑕、却让她感到深入骨髓寒冷的脸。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沙哑: “我……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而不是……直接告诉小姐?”
提亚马特歪了歪头,露出一抹近乎天真,却又无比残酷的笑容。
“你牵挂更少,她就是你的一切。”
祂的回答轻描淡写,却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上官的核心。是的,她存在的意义几乎全部系于林晚照一人,相较于林晚照所牵挂的路明非、林家乃至更多,她的世界确实更“简单”,也因此,更能冷酷地……接受并执行某些注定残酷的使命。
说完,提亚马特像是完成了所有兴致,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完美的曲线在星辉下展露无遗。 “我想做的已经做完了,接下来的事,你自己去处理吧。”
话音落下,祂朝着上官眨了眨眼,那银色的眼眸中仿佛有星河生灭。随即,祂的整个身形开始变得透明,从边缘开始,化作无数逸散的光点,如同破碎的星河,缓缓消散在空气之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偌大的和风厅堂,再次恢复了死寂。
只剩下上官一人,瘫在冰冷的地板上,感受着体内焕然一新、却仿佛背负着沉重宿命的力量,以及脑海中那片被惊涛骇浪洗礼后,留下的、冰冷而清晰的……真相。
她知道了契约的一切。 知道了那被分割的“权”与“力”。 知道了那条或许通往悲剧终点的道路。
她缓缓握紧了膝上那柄似乎也变得更加沉重、更加危险的骨刃长刀。
古老的契约,正显现出它真实的獠牙。东京的夜空下,某种平衡,被彻底打破。
2\/10——
3\/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