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式蒸汽火车头如同一个沉默而有力的黑色巨兽,在崇山峻岭间沉稳地奔腾。它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化作一道粗壮的白色烟柱,笔直地冲向湛蓝的天空,在连绵的翠绿山脊上留下一道悠长而诗意的痕迹,久久不散。车轮与铁轨的接缝处持续不断地发出规律而略显沉闷的 “哐当——哐当——” 声,这声音混合着蒸汽机活塞往复的低沉轰鸣,构成了一首属于旧时代的、缓慢而坚定的行进曲。
这是一趟开往遥远北海道的浪漫慢车。因其在每个不起眼的小站都会耐心停靠,全程需要耗费整整十二个小时。然而,这看似漫长的时光,却恰恰是它吸引众多年轻旅人的魅力所在——沿途经过的太平洋海岸线、原始森林、温泉小镇,如同一幅徐徐展开的风景长卷;更重要的是,这十二个小时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借口,让相爱的人们可以名正言顺地依偎在一起,沉浸在只属于彼此的、与外界暂时隔绝的移动空间里。
上官在9号车厢上选择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她依旧是一身毫无装饰的黑色劲装,勾勒出挺拔而矫健的身姿,与车厢内其他穿着休闲、色彩明快的年轻旅客形成了鲜明对比,像是一道影子。窗外,壮丽的富士山早已成为背景,火车正蜿蜒穿行在更为密集的山林之间。阳光透过洁净的玻璃窗,在她身上投下斑驳流动的光影。
今天是她与源稚生心照不宣的“惯例日”——将绘梨衣从源氏重工那座守卫森严的“金丝笼”中暂时“劫持”出来,享受片刻的自由。旅程已过大半,绘梨衣此刻正安然地靠在她坚实的肩膀上,陷入了沉睡。女孩酒红色的长发如瀑布般柔顺地披散下来,几缕发丝拂在上官的颈侧,带来细微的痒意。她均匀而轻柔的呼吸声,是这喧嚣车厢里唯一能让上官感到宁静的音符。
大约一小时前,一个不速之客踏入了这节车厢。那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男性,穿着不起眼的深色夹克,刻意低着头。但在他踏入车厢的那一刻,上官那经过千锤百炼、比猎犬更敏锐的感知就已经锁定了他。
混血种,没错。但气息浑浊、狂躁,极不稳定,像是依靠某种烈性药物强行点燃了血统,如同一个内部压力不断累积、随时可能爆炸的锅炉。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掠食者的血腥甜腻气息,试图掩盖却未能完全逃过她的嗅觉。
然而,上官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她的姿态看似慵懒地靠着窗,实则身体的每一个关节都处在最完美的预备状态,如同一张引而不发的强弓。她有绝对的把握,倘若那个危险的“火药桶”胆敢在这里引爆,她袖中的利刃会在零点一秒内出鞘,在不惊动肩上女孩一丝清梦、不溅起一滴多余血液的情况下,将那家伙细细的切成臊子,然后像丢弃一件碍眼的垃圾般,随手抛向车窗外飞速后退的原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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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井明蜷缩在车厢中后段的一个靠过道座位上,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他低着头,双手插在夹克口袋里,右手死死攥着那管最后的“鸡血”——一支颜色暗沉如劣质鸡尾酒的药剂。他能感觉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这节车厢气氛轻松,只坐了不到一半的乘客。大多是成群结队的学生或情侣,他们分享着便当,指着窗外掠过的古朴神社或湛蓝海湾发出低低的惊叹,空气中弥漫着薯片、糖果和青春荷尔蒙的甜腻气味。放在以往,这种充满“生机”的环境会让他体内的暴虐欲望如同野草般疯长。他那被药剂强化过的嗅觉能清晰地区分出每一个“猎物”独特的“香味”,并从中挑选出最合胃口的那一个。
这是他踏上亡命之路的第十五天。十五个日夜,十五个被他选中的女人成了他宣泄力量与恐惧的祭品。他像一头闯入文明世界的野兽,凭借着药剂带来的瞬间爆发力和日益增长的狡诈,一次次戏弄着追捕他的执法人,从未失手。
但此刻,无尽的悔意如同冰水般浇遍全身。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渴望过时间倒流,恨不得冲回去掐死那个自作聪明、踏上这第九节车厢的自己。
一切的源头,都来自于前排那个黑衣女人。
她的气味……太特殊了!冰冷、纯粹,像雪山顶峰万年不化的寒冰,却又隐隐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深渊的诱惑力,比他闻过的任何女人都要强烈。而她身边那个正在安睡的樱发少女,气息更是纯净得不可思议,宛如未经丝毫污染的山泉,对此刻的他而言,是足以令其疯狂的顶级诱惑。
若在平时,遇到这样的“双重盛宴”,他早已被欲望冲昏头脑,迫不及待地要品尝这“美味”了。
可现在,他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稍重的气息就会引来灭顶之灾。
那个女人……仅仅是坐在那里,就散发出一股如同实质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那感觉,就像一只微不足道的飞蛾,突然发现自己撞进了一头沉睡的远古巨龙的领地。冰冷的杀意如同无形的蛛网,弥漫在周围的空气里,让他浑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自从开始依赖这种鸡尾酒药剂以来,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知到“死亡”本身的存在。它就在前排,冰冷地注视着这里,随时可能挥下镰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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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tm叫绘梨衣和上官也在那节车厢上?!”源稚生猛地从战术地图前抬起头,一向冷静的脸上写满了惊怒与难以置信,他一拳砸在坚硬的控制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是……是的,少主,消息已经反复确认了。”乌鸦和夜叉耷拉着脑袋,像两个做错了事的小学生,声音都低了几分,“樱小姐原本已经在8号车厢布置好了,就等目标进入然后稳住他。可谁知道……那家伙不知道抽了什么风,临门一脚突然转向,钻进了9号车厢……少主,现在我们……还按原计划进行吗?”
源稚生用力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感觉一股邪火直冲头顶。完美的计划因为一个意外的变数——或者说,两个更大的变数——彻底被打乱了。上官的身份和立场太过微妙,她行事全凭喜好,根本无法预测。而绘梨衣……绘梨衣绝对、绝对不能受到任何一点惊吓和伤害。哪怕只是可能性,也让他心急如焚。
“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现在不能联系上官。任何来自外界的通讯都可能刺激到樱井明那个疯子,让他狗急跳墙。我们赌不起上官是否会出手相助,更赌不起绘梨衣。”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沸腾的血液冷静下来,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刀,扫过指挥车内所有待命的人员。“行动照旧,但优先确保绘梨衣的安全。”
“嗨!明白!”乌鸦和夜叉猛地挺直腰板,大声应诺,声音在狭窄的车厢内回荡,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