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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已完成最后巡视,正携绘梨衣小姐前来,片刻即到!” 乌鸦与夜叉在殿门处深深鞠躬,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随后立即小步疾跑回属于自己的后排位置。他们奔跑时竭力拉紧宽大的和服袖摆,谨防带起风声,在这落针可闻的殿堂里,任何多余的声响都显得刺耳。然而自始至终没有任何一道目光真正落在他们身上。

殿内四百四十道视线,全部笔直地望向正前方的主位。空气凝固如铁,只有烛火不安地跳动。这场景不像是现代黑帮的会议,更像战国时代某位雄主在出征前夜,于本丸天守阁召集他所有的谱代家臣与精锐武士。武士们早已心意决绝,甲胄在身,利刃在手,屏息凝神,只等待主君一声令下,便拔刀上马,冲向未知的战场或是必死的修罗场。

事实上,无人确知今夜集会的目的。如此规模的全族盛会,已有数十年未曾举行。在场许多人常年镇守札幌、福冈、大阪乃至海外的地盘,即便是每年正月象征团圆的“新年镜开”仪式,到场人数也不过今夜一半。如此兴师动众,将家族所有核心力量从各地召回东京深山,消息一旦走漏,足以令整个日本黑道乃至相关势力彻夜难眠。这通常只意味两种可能:要么,蛇岐八家将重新划定日本地下世界的版图,掀起新一轮的血雨腥风;要么,便是要将某个触及逆鳞的敌对组织,从物理到历史的层面,彻底抹除。

哒、哒、哒。

清脆而沉稳的木屐声,终于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自殿外廊下由远及近。

所有人的脖颈依旧保持着向前方的姿态,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声音来源。

源稚生牵着绘梨衣的手,出现在殿门口。他换上了正式的黑纹付羽织,背后的源氏龙胆纹在烛光下暗沉而威严。绘梨衣也穿着精致的访问服,樱色的长发被精心梳理。两人的和服与仪态都无可挑剔,仿佛刚从某场风雅茶会归来,而非在风雨中“巡视”。

源稚生松开绘梨衣的手,向前一步,对着主位方向,以最标准的姿态深深鞠躬,声音平稳清朗,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抱歉,来迟了。已彻底检查神社前后及所有外围防线,确认一切安全无虞。”

话音落下,大殿内陷入了短暂的、近乎真空的沉默。那几秒钟的凝滞,仿佛被拉长至无限,无数心思在其中翻滚揣测。

然后,坐在主位上的橘政宗,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丝温和赞许的笑容,轻轻抬起双手,带头鼓起掌来。

“啪、啪、啪……”

起初是零落而克制的几声,紧接着,如同解除了某种禁令,掌声从四面八方响起,迅速连成一片。

“不愧是少主啊……” 跪在后排的乌鸦,借着掌声的掩护,用极低的声音赞叹,语气复杂。

旁边的夜叉同样压着嗓子,话却接得截然不同:“不愧是少主啊……酒量那么好,撒起谎来居然还能这么面不改色心不跳,跟真的一样。”

掌声渐歇。

“来了就好,快入座吧。” 橘政宗的声音慈和而充满关切,如同一位心疼晚辈的长者,“这种大风大雨的天气,还要劳烦你们亲自去确认安全,真是辛苦了。”

源稚生微微颔首,面无表情地走向左侧属于源家家主的位置,在那张猩红色坐垫后端正跪坐。绘梨衣则小跑着到了右侧上杉家的席位,安静地坐下,双手叠放在膝上,仿佛对周遭凝重的气氛毫无所觉。

随着两人落座,本殿之中陡然陷入了一种比之前更深沉、更极致的寂静。仿佛连呼吸都被刻意压制了,窗外的暴雨声和滚滚闷雷变得异常清晰,每一次雨点击打屋顶、每一道遥远闪电的微光,都仿佛被放大,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

四百四十道目光,如同四百四十支蓄势待发的箭,最终全部聚焦于主位之上——那位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儒雅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老人,蛇岐八家的大家长,橘政宗。

橘政宗缓缓抬手,整了整本已无比平整的和服前襟与袖口,这个细微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庄重感。然后,他竟缓缓站起身来,向后退了两步,离开那张象征最高权力的紫檀案几。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橘政宗面向殿内黑压压的人群,以无可挑剔的姿势,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个举动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水,瞬间在死寂的湖面下激起惊涛骇浪,虽然无人敢出声,但许多人的背脊猛地挺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那些地位尊崇的家老们反应最快,几乎在橘政宗弯腰的瞬间,便惶恐地以头触地,伏身下去。前排、中排、后排……如同被狂风吹倒的麦浪,所有人都跟着效仿,深深俯首。

在蛇岐八家奉行的古老而森严的家族制度中,大家长的地位至高无上,如同云端的神只。平日里,这些分家家主、组长、干部,若能蒙大家长召见,已是莫大荣幸,无不心怀敬畏与感激。许多在外叱咤风云、嚣张跋扈的猛将,在踏进政宗先生办公室的瞬间,也会变得温顺如羊。若能得到政宗先生几句和颜悦色的鼓励,便足以让他们感到无上光荣,铭记许久。

而现在,这位被所有人仰视的大家长,竟然向他们——他的下属、他的族人——行如此郑重的大礼。

这个礼,太重了,重到让许多人感到惶恐,感到不安,感到……一股寒意正顺着脊椎缓缓爬升。

聪明人立刻意识到,今夜聚集于此的目的,恐怕远比“重新划分黑道格局”或“抹除某个帮会”更加惊人,更加事关重大,甚至可能攸关家族的生死存亡,战国时期的武道家曾言:言谈之术,如同拉弓射箭。引弓向后拉得越满,积蓄的力量越多,最终射出的箭矢便越是凌厉凶猛,势不可挡。在步入真正残酷的正题之前,姿态越是谦逊委婉,铺垫越是情真意切,那即将揭开的“正题”,便越是令人心惊胆战,如履薄冰。

橘政宗保持着鞠躬的姿势,数秒之后,才缓缓直起身。他的目光扫过下方那些因惊愕而低垂的头颅,声音平缓而清晰地响起,带着一种追忆往昔的慨叹:

“我担当大家长之职,已有十年了。”

“这十年中,有幸与诸位相识,有幸得到诸位的认可,更有幸能与诸位一同承担起家族这段历史。” 他的语气真诚,仿佛在回顾一段共同奋斗的岁月,“这些年来,过得无怨无悔。多年来,全赖诸位的鼎力扶持与照顾,我才勉强维持着这个家。期间,很多事情做得并不尽善尽美,定是给诸位添了不少麻烦。”

“是政宗先生照顾我们!” 跪在前排的风魔家主立刻抬头,声音坚定地回应。

“是政宗先生照顾我们!” 殿内众人异口同声,声音汇聚成一股低沉的浪潮,在梁柱间回荡。这是惯例,也是真心,至少在此时此刻,无人怀疑政宗先生为家族的付出。

橘政宗轻轻摆了摆手,脸上带着疲惫而温和的笑容:“大家都是一家人。我确实努力想照顾好诸位,希望每个人都能过上安稳甚至富足的生活。而诸位也确实一直在照顾我,若没有诸位的殚精竭虑与舍生忘死,我这个大家长,恐怕早已不知死在何处了。”

他招招手,示意大家都平身坐下。众人这才依言缓缓直起身,重新跪坐好,但心神显然已被完全攫住。

橘政宗自己也重新落座,目光仿佛穿透了殿内的烛火与壁画,望向窗外无边的雨夜,声音里染上了一丝遥远的怀念与沉重:

“又是这样的雨天啊……真令人怀念。”

“很多年前,我第一次来到日本。飞机落地,打开舱门,外面下着的就是这样的雨。” 他微微眯起眼睛,仿佛能感受到当年的湿冷,“风又湿又冷,那寒气,像是能钻透皮肉,直接冷到人的骨头里。”

“这里很多人都知道,我并非生在日本。” 他坦然承认这个并非秘密的事实,“得以被诸位推举为大家长,对我而言,是无上的光荣,也是沉甸甸的责任。”

“但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沉痛而自责,“在过去的十年里,我确实有极大的失职。我想,诸位心里都清楚。”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没有人敢与之对视。

“在过去的十年里,我们失去了很多曾经掌控的地盘,也损失了许许多多优秀的同胞。”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痛惜,“每年,我都要出席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葬礼,穿着黑色的和服,戴着墨镜,不是为了遮掩身份,而是为了掩饰我眼中的悲痛。”

“战后的日本越来越繁荣,我们家族也随之兴盛,实力看似与日俱增。” 他的语调渐升,带着一种压抑的激愤,“但是!我们的敌人——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与我们流淌着相似却更加污秽血液的敌人——他们也越来越壮大!而我们,未能将他们击溃!甚至,在某些方面,我们正在节节败退!”

“这些并非政宗先生您的责任!” 风魔家主再次出声,语气激动,“在与那些‘魔鬼’对抗的漫长战争中,您始终身先士卒,呕心沥血!如果没有您的领导与运筹,家族的局面只会比现在更加危急、更加不可收拾!”

橘政宗抬手,做了个温和但坚决的制止手势,示意风魔家主不必再说。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变得锐利而坚定,如同出鞘的宝刀,缓缓划过每一张屏息凝神的脸。

“今天,把诸位从各地紧急召回,齐聚于此,不为别的,只为了一件事。”

他顿了顿,让这句话的重量完全沉入每个人的心底。

然后,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畔:

“各位,”

他自问,随即自答,答案冰冷而血腥,揭开了今夜集会的真正核心。

“是谁,一直在和我们作对呢?”

“是猛鬼众啊。”

他轻轻吐出这个名字,却让殿内温度骤降。

“我们每个人,从出生那一刻起,就被一个诅咒缠绕。这个诅咒随着我们的血脉,代代相传。”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悲哀的宿命感,“在外人看来,我们体内流淌的龙之血统,是力量,是天赋,是值得自豪的高贵象征。但在我们内心深处,在漫长的历史教训面前,我们比谁都清楚——”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痛彻心扉的嘶哑:

“那是魔鬼!它成就了我们中的某些人,赋予我们超越凡人的力量与寿命;但它也无情地毁掉了另一些人,将他们拖入疯狂的深渊,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缓缓巡视着整个会场,掠过每一张或年轻或苍老、或坚定或惶恐的脸。

“诸位今天能安坐在这里,身着华服,手握权柄,是因为你们足够幸运,拥有相对‘稳定’的血统,能够控制住心中的‘鬼’。” 他的话语如同锋利的冰锥,刺向众人潜意识中不愿触碰的角落,“但是,请你们想一想——”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极其轻柔,却带着更加刺骨的寒意:

“如果你们生下来,就像那些被记录在家族监控名单上、等待被评估、甚至最终被‘抹杀’的人一样呢?如果你们的血统不稳定,时刻面临堕入‘鬼’道的风险呢?”

“你们对于那些因为血统失控而被家族‘处理’掉的‘家人’,内心深处,究竟是什么感受?”

本殿之内,一片死寂。

无人回答。这个问题在蛇岐八家内部,是禁忌中的禁忌,是包裹在华丽和服与森严制度下,最血淋淋、最令人痛苦迷茫的核心悖论。没人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也没人愿意冒着风险去给这个问题下结论。

只有窗外的暴雨,依旧不知疲倦地倾泻着,雷声在远山滚动。

在这片仿佛连时间都冻结的寂静中,橘政宗轻轻地、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充满疲惫与悲悯的语气,给出了他自己的答案:

“我只感到……难过啊。”

“他们……是我们的家人。他们犯了错,触犯了绝不可逾越的铁律,所以被处决。但是……他们终究,还是我们的家人啊。”

他抬起眼,眼中似乎有微弱的水光闪烁,声音低不可闻,却清晰地烙印在每个人心头:

“我只是觉得……很难过。”

政宗先生的话语如同一块投入冰面的巨石,先前的压抑死寂被彻底击碎,取而代之的是暗流汹涌的惊涛和无声的骇浪。

“可在日本,我们只有一个敌人,那就是猛鬼众!” 他的声音变的斩钉截铁起来,目光灼灼,“但我们扪心自问,为何千年来,我们始终无法将其彻底消灭?为何它如同附骨之疽,斩之不尽,杀之不绝?”

下方依旧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这个问题太过沉重,答案也太过残酷,无人愿意、或者说无人敢轻易触碰。

许久,在一片压抑的寂静中,樱井家主用几乎轻不可闻的声音叹息道:“因为……所谓猛鬼众,其实……都是我们自己的同胞啊……”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每个人心中最隐秘、最不愿承认的角落。

“正是如此!” 橘政宗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揭露真相的悲怆,“因为猛鬼众,就是我们的同胞!和我们流淌着完全相同、甚至更为‘纯粹’的血!猛鬼众中的每一个‘鬼’,最初都诞生于我们家族的子宫。是你们的兄弟、姐妹、子侄,甚至可能是……未来的儿女!”

他的话语如同冰雹,砸在每个人头顶。

“你们的后代,都有可能变成‘鬼’!更残酷的是,往往龙血越纯粹、天赋越出色的孩子,堕落为‘鬼’的风险就越高!猛鬼众,就是我们蛇岐八家挥之不去的影子!” 他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这无边的黑暗,“而人,只要站在光下,又怎么可能没有影子呢?只要我们家族还在繁衍,血脉还在延续,后代中就总会有新的‘鬼’诞生!鬼聚集在一起,就是新的猛鬼众。这道如影随形的诅咒,已经跟随了我们上千年。这是我们的宿命!是我们血脉中无法挣脱的、悲哀的轮回!”

他的声音激昂,充满了对命运的控诉与不甘。但说到最后一句时,他忽然停顿,然后,语气如同沸腾的岩浆骤然冷却,变得异常平淡,平淡得让人心头发冷:

“是时候……把这该死的宿命,彻底斩断了。”

他缓缓坐下,目光扫过全场。

“这件事,总要有人来做。而现在,趁‘那些人’还在日本,正是终结这一切的……最佳时机。”

他原本声如洪钟,最后一句却轻描淡写得仿佛在讨论晚餐的菜单。然而,熟悉这位大家长行事风格的人都明白一个铁律——在橘政宗口中,越是显得平淡随意、仿佛随口道来的话,往往越是经过千锤百炼、深思熟虑的最终决断,其意志坚硬如铁,无可动摇。此刻的他,便如同一位久经沙场、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老武士,缓缓拔出了传世的名刀,刀刃未曾出鞘,森然的杀气却已内敛到了极致,反而呈现出一种近乎恐怖的“风淡云轻”。

“‘那些人’……指的是林家吗?” 风魔家主沉声问道,眉头紧锁。

几乎在同一时刻,犬山家主那带着疑虑和一丝不易察觉抵触的声音也响了起来,两个问题交织在空中:“政宗先生……您此言,是要对猛鬼众,发动一场……不死不休的全面战争吗?”

橘政宗缓缓抬起手,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我一个一个回答。”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稳。

“第一,‘那些人’,指的正是林家。” 他坦然承认。

“第二,”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直视着犬山家主,也扫过所有屏息凝神的面孔,“我的回答是——是的。”

“不是小规模的清剿,不是边境的摩擦,更不是象征性的威慑。而是战争。一场旨在将‘猛鬼众’这个概念,从日本这片土地上,从我们家族的历史阴影中,彻底、干净、永久地……抹除的战争。”

气氛再次凝固,仿佛连烛火都停止了跳动。这个答案,比他们预想中最激进的那个,还要决绝百倍。

犬山家主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再次开口,声音比之前提高了几分,带着明显的忧虑和质疑:“政宗先生!请恕我直言!先不论家族倾尽全力,面对同样狡诈凶残、且对我们知根知底的猛鬼众,胜算究竟有几何……单论此举本身,在家族许多同胞看来,这无异于手足相残,自断臂膀!猛鬼众中并非全都是完全堕落的怪物。他们中许多人,仅仅是因为不幸拥有了不稳定的血统,在家族严苛的‘鬼’判定下失去了容身之所难道……我们连一条生路,都不给他们留吗?这……真的好吗?”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激烈,矛头直指那个被引入的外部因素:“更何况!如此关乎家族血脉与存亡的大事,竟然要让外人——让那些林家的人来插手?政宗先生,您难道忘了历史的教训吗?林家那些人,每一次介入我们的事务,带来的从来不是什么‘好事’!他们带来的只有更深重的奴役、更疯狂的实验和更不可控的后果!那群家伙,是比猛鬼众还要不可理喻、还要危险的疯子!”

这番话掷地有声,引起了殿内不少人的暗暗点头或眼神交流。对林家的警惕与厌恶,是许多蛇岐八家成员,尤其是经历过或熟知那段历史的老人心中根深蒂固的情绪。

面对犬山家主的激烈质疑,橘政宗并未动怒,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种看透本质的冷静:

“犬山君,你混淆了根本。猛鬼众或许与我们有血缘关系,但他们真的还能被称为‘同胞’吗?”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不!他们选择了‘龙’的道路!在他们扭曲的信仰里,龙是完美无缺的神明,是这个世界的终极统治者,而人类,包括我们这些混血种,都只配匍匐在龙的脚下,忍受奴役与吞噬!他们认为这是‘自然竞争的规律’,是‘强者为王’!而我们蛇岐八家,千年来选择的,是‘人’的道路!在我们眼中,龙是带来灾祸的‘魔鬼’,是我们流尽鲜血也必须斩杀的宿敌!一个是将龙奉为神明、渴望成为龙或侍奉龙的‘鬼’,一个是将龙视为死敌、以守护人类为己任的‘人’。道路截然相反,理念水火不容。这样的两者,还能称之为‘同胞’吗?”

他的反问铿锵有力,让犬山家主一时语塞。

然而,一直沉默旁听的宫本家主此刻却抓住了另一个关键:

“那么,政宗先生,那些林家的人呢?他们又算什么?他们既不尊龙为人,也不视己为纯粹的人……他们更像是一群想要吞噬龙、将龙的力量据为己有、甚至……超越龙的疯子!不是吗?”

这个问题更加尖锐,直指林家那令人不安的本质。

“不要再将过多的精力,放在思考林家那些‘疯子’上了。” 橘政宗摆了摆手,语气中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疲惫的定性,“漫长的、与龙共舞甚至试图驾驭龙的历史,早已将他们的家族扭曲成了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东西。他们如今还能维持住基本的人形与社会身份,已经是数千年来无数牺牲与严酷规则下,所能达到的‘最好’状态了。”

他话锋一转,重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回核心目标,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但猛鬼众不同!猛鬼众是我们眼下看得见、摸得着、切切实实造成无数悲剧的‘恶’!是盘踞在我们家族心脏上的‘毒瘤’!是一切混乱与痛苦的根源!”

他猛地抬手指向殿顶,仿佛指向那无形的命运,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决绝的意志:

“唯有将猛鬼众——这个影子,这个毒瘤,这个罪恶的集合体——彻底、干净、永久地从世界上抹除!我们蛇岐八家,我们脚下的日本,才能真正迎来和平与安宁!”

此言一出,如同在本就波澜起伏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在场的各家家主、长老、干部,无不露出极度震惊的神色,许多人甚至控制不住地身体前倾,瞪大了眼睛,仿佛第一次真正认清眼前这位大家长的决心有多么恐怖。

彻底抹除猛鬼众这个念头,在蛇岐八家千年的历史中,不是没有人想过,但从来没有人敢将其作为正式的战略目标提出来。这不仅仅是战争,这是自我净化到近乎自毁的终极方案。就像一个人,要如何才能杀死自己的影子?除非连同站在光下的那个“自己”也一起毁灭。

源稚生的瞳孔也微微收缩。他确实比在场大多数人更早知晓父亲有对猛鬼众动手的计划,甚至参与过部分前期筹划。但他一直以这最多只是一场“沉重打击”。他从未想到,父亲的野心竟然大到如此地步——彻底抹杀。

而更让他心头沉重的是父亲最后那几乎不加掩饰的指向——林家。父亲显然认为,唯有借助林家那同样疯狂而强大的力量,才有可能完成这个“不可能的任务”。

这也正是蛇岐八家内部许多人,包括源稚生自己,对林家那份根深蒂固的厌恶与恐惧的真正来源。因为林家历代家主与核心成员眼中闪烁的,从来不是对龙的敬畏或对人类的守护,而是一种更加深邃、更加贪婪、更加非人的东西。他们看待龙,不像看待敌人,更像看待材料,或者阶梯。

他们的笑脸下永远隐藏着刀子,在他们最鼎盛的时候,永远都是想把蛇岐八家与猛鬼众一起抹杀掉。

与这样的“盟友”合作,去进行一场针对自己血脉影子的大清洗,前途究竟是一片光明,还是通往更深的地狱?

没有人敢妄下定论。

“彻底抹掉……我们能做到吗?”

橘政宗斩钉截铁的回答道:

“能!”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目光锐利地扫过全场,“但那绝非易事,需要我们倾尽所有,需要前所未有、不容丝毫动摇的决意!” 他话锋一转,视线投向坐在前排、面容古井无波的风魔家主,“风魔君,以你的年纪与见识,想必……是听过‘黄泉之路’这个说法的。”

风魔家主闻言,一直低垂的眼帘微微抬起,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他沉吟了足足数秒,那沉默仿佛有千斤之重,最终才缓缓地、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自从……‘那个人’焚毁了家族的古老档案馆,许多先代流传下来的秘辛与记载,尤其是那些……被后世视为荒诞不经、近乎神话传说的部分,早已失落大半。” 风魔家主的声音苍老而平缓,带着一种追忆湮灭历史的沉痛,“‘黄泉之路’……如今家族中的年轻后辈,确实罕有听闻了。但在猛鬼众那扭曲的信仰核心中,这条由某些外来者带来的所谓‘黄泉之路’,却被奉为唯一的‘救赎之路’。”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还是说出了那个令人心悸的概念,“他们坚信,世上存在这样一条道路,能让混血种打破界限,进化为纯血的古龙。”

“纯血的龙?!”

除了心不在焉、一直呆呆望着地面、仿佛周遭一切喧嚣都与己无关的绘梨衣之外,其余各家家主震惊地看向风魔家主。

猛鬼众的这个目标太过疯狂,远超他们之前的任何想象。

“被龙血彻底吞噬、失去人性的混血种,唯一的下场就是沦为没有理智的死侍!” 樱井家主忍不住出声反驳,语气带着对荒谬传说的不屑与对家族秘密外泄的隐隐不安,“哪怕是这条所谓‘道路’最初的……探究者林家,他们最大的‘成就’,也不过是将实验体强行提升到堪堪触及次代种力量的边缘,随即实验体便不可逆转地化为了龙侍,彻底失去自我!连‘道路’的‘开辟者’都无法真正造就纯血之龙,更何况是那些只窃取了残破篇章、如同盲人摸象的猛鬼众呢?”

“所以我称之为‘荒诞不经的传说’。”

风魔家主微微颔首,认可樱井家主的质疑,但他的下一句话却让气氛再次凝重。

“传说中,‘黄泉之路’是禁忌中的禁忌,是布满岔路与陷阱的死亡迷宫。一千个尝试者中,九百九十九个都会在途中迷失,永远困死于虚幻的路径,唯有意志最坚韧、运气最逆天之人,才有可能从万千歧途中,分辨出那条唯一的、真实的‘道路’。然而,即便是猛鬼众中最狂热的信徒,千百年来也未曾真正摸索到哪怕一鳞半爪的可靠线索,仅仅是从某些古代文献的只言片语中,知晓这个名字罢了。”

“但正是这虚无缥缈的传说,成为了他们千年来前赴后继、死不悔改的信仰核心!” 橘政宗接过话头,声音沉郁,“而现在,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他们可能,终于摸索到一点……‘线索’了。”

“什么?!” 风魔家主一直古井无波的面容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情绪波动,瞳孔骤然放大,“真有‘黄泉之路’?连……连那些林家的疯子都未曾真正找到的路?”

“我不知道他们找到的‘线索’是真是假,通向何处,” 橘政宗缓缓环视众人,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击在心头,“但猛鬼众目前正在积极筹备探索的‘神葬所’,却是那些最初林家也未曾真正深入、或者说……未曾拥有的‘条件’!”

他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得更低,却更加清晰:“最近五年,日本有三个顶尖的深海科研机构,在不计成本地研发能够承受极高压、潜至日本海沟最底部的有人深潜器!而这三个机构的背后……都有来自猛鬼众秘密渠道的巨额资金注入!”

他顿了顿,让这个信息充分发酵。

“他们相信,‘黄泉之路’的开端,就在我们先辈长眠之地——‘神葬所’的最深处!而那条路的尽头,就是传说中的‘龙门’!越过那扇门,他们就能打破混血种的桎梏,进化成……真正的、纯血的龙!”

他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如同穿透了殿堂的墙壁,直视那片黑暗的深海:

“而打开那扇‘龙门’的钥匙……他们认为,就是深埋于神葬所中的——‘神’的骨骸!”

“他们想掘开神葬所?!亵渎先灵,释放……” 风魔家主失声惊呼,声音里充满了震惊与愤怒。

然而,他充满惊怒的话语还未完全说出口

嗒。

一声清脆、平稳,与殿内肃杀气氛格格不入的踏地声,突兀地从本殿外的台阶上传来。

嗒、嗒。

不紧不慢,节奏分明,正朝着殿门靠近。

所有人在一瞬间愣住了。

齐刷刷地,如同被无形之手操控,四百多道目光猛地转向殿门方向!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与骤然升起的警惕!

这片神社,此刻早已被里三层、外三层的精锐护卫围得水泄不通,所有该到场的家族核心成员都已在此,连一只多余的飞鸟都不可能闯入。

怎么可能……还有人能从外面,如此从容地走上台阶?

唯有一直神游天外、对会议内容漠不关心的绘梨衣,在听到那脚步声的瞬间,一直低垂的眼眸骤然亮了起来,如同夜空中突然点燃的星辰。她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动,仿佛嗅到了某种熟悉而令她安心的气息,一直紧绷的肩膀不易察觉地放松了一丝。

而坐在主位上的橘政宗,儒雅平和的面具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裂痕,脸色骤然沉了下去,如同暴风雨前积聚的乌云。

殿门处,光线被两道纯黑的身影遮挡。

雨夜的寒意与湿润的空气随之涌入。

林晚照站在门槛外半步,一身利落的黑衣仿佛融入了门外的夜色,唯有她眼角那抹天生的绯红,在殿内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醒目。她脸上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目光饶有兴致地扫过殿内黑压压、如临大敌的人群。

上官静立在她的右手侧后方半步,同样一身黑衣,手中举着一柄纯黑色的和伞,伞面边缘雨水正不断滴落,在地面汇聚成一小滩水渍。她面无表情,眼神冰冷如刀,仿佛殿内这数百道凌厉的目光与隐隐散发的敌意,对她而言不过是拂面微风。

“真热闹啊,各位。” 林晚照红唇轻启,声音清越,带着一丝慵懒的调侃,打破了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她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紧张气氛,就像是在评价一场寻常的聚会。

她一边说着,一边自然地抬脚,跨过了那高高的木制门槛,步入了这蛇岐八家最神圣,此刻也最机密的本殿之中。上官紧随其后,也迈步进入,随后手腕微转,将那柄黑伞利落地收起,动作流畅无声。雨水顺着伞尖滴落,在鸦雀无声的大殿里,那细微的“滴答”声竟显得格外清晰。

林晚照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或震惊、或愤怒、或戒备的脸,最后精准地落在了主位上面沉如水的橘政宗身上,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却未达眼底。

“这么重要的家族盛宴,商讨着关乎生死存亡、甚至牵连上古秘辛的大事……” 她微微歪头,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与一丝不容错辨的质问,“竟然,没有人通知我一声?”

她缓步向前,鞋跟敲击在光洁的榻榻米边缘,发出轻微的声响,在这落针可闻的环境里,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众人的心跳上。

“我记得,根据我们双方古老而庄严的契约,在这种级别的‘家族事务’上,” 她特意加重了“家族事务”几个字,带着明显的讽刺,“我们在这儿,应该是拥有全权参与权,乃至关键决策权的吧?”

她终于停下,微微俯身,直视着橘政宗那双深邃难测的眼睛,笑容明媚如春花,吐出的字眼却冰冷如冬雨:

“政宗先生……”

“您该不会是贵人多忘事,把这么重要的约定,给忘了吧?”

在她身后,上官已经收伞立定。她的视线如同冰冷的刀子,缓缓掠过殿内每一张面孔,最终,在触及到那个坐在上杉家席位、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这边的酒红发少女时,微不可查地停顿了一瞬,冰冷的目光似乎融化了一丝极细微的暖意。

(答应各位的万字,其实本来应该还能再写一点的,不过今天回家祭祖了,回来的很晚,然后我现在我妈还睡了,我语音输入不太好写了,所以说今天就只有这一张了,各位看在我今天这一张丸子的情况下,能不能给我看点广告,或者给点小礼物也行,作者给大家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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