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几天?还是几周?浑浑噩噩中,只感觉被人小心翼翼地搬动,周围的环境从熟悉的堂屋药香,变成了火车有节奏的哐当声,最后是汽车颠簸的摇晃。
等我稍微能聚焦视线时,已经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空气干燥,带着北方特有的尘土和阳光味道。三叔说,这里是河南,一个他早年游历过、相对安稳的地方。我们住进了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青砖灰瓦,看起来有些年头,但收拾得干净。
我依旧不说话,大部分时间坐在院子里那把老旧的藤椅上,看着天空飘过的云,或者墙角缓慢爬行的蚂蚁。心口的钝痛还在,身体依旧虚弱得厉害,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三叔和阿才叔轮流守着我,眼神里的担忧浓得化不开。
然后,张楠就出现了。
她大概是三叔通过以前的关系找来的。一个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的女人,穿着朴素的棉布裙子,梳着利落的马尾,眉眼干净,笑起来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不张扬,透着一种温和的韧性。
她来的那天,提着一篮子刚摘的、还带着露水的新鲜蔬菜,像是邻居串门一样自然。三叔介绍说,这是附近住的张楠,听说我们刚搬来,过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我没什么反应,只是漠然地看了她一眼。
她也不在意,自顾自地放下篮子,就开始手脚麻利地帮忙收拾院子,和阿才叔闲聊几句当地的天气和菜价,声音不高不低,语速不紧不慢,不会让人觉得吵闹,也不会感到被刻意讨好。
她并没有一开始就试图和我搭话,只是每天都会过来一趟。有时带些自己做的烙饼、包子,有时只是过来坐坐,帮着浇浇花,或者坐在我不远处的石凳上,安静地纳一会儿鞋底。
过了几天,她开始尝试和我有极轻微的互动。
“陈老师,今天日头挺好,要不要把椅子往这边挪挪?那边有点晒背了。”她用的是三叔他们对外介绍我时的称呼,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我没有动。
她等了一会儿,便自己轻轻走过来,连人带椅子,小心地把我挪到了更合适的阴凉处。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尊重,没有强行拉扯的感觉。
又过了些天,她开始在我旁边说一些琐碎的话,不是说给我听,更像是自言自语。
“巷子口那家的枣树结了好多果,青溜溜的,看着就酸。”
“听说东头老李家的孙子考上市里的重点中学了,真不容易。”
“今天集市上看到有卖蝈蝈的,叫得可欢了。”
她的声音平和,带着一点点乡音,像背景音一样存在着。我依旧不回应,但不知为何,那种持续的、尖锐的悲伤和空洞,似乎在这种平淡的絮语中,被磨钝了一点点边缘。
直到有一天,我坐在藤椅上,手里无意识地攥着美玲那件旧衣的一角,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眼泪毫无预兆地又滑了下来,无声无息。
张楠正在旁边摘豆角,看到了。她没有出声安慰,也没有递手帕,只是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静静地陪着我。
过了很久,等我眼泪自己止住,她才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得像耳语:
“心里苦,说出来,或者哭出来,会好受点。憋着,伤身。”
她顿了顿,看着院子角落里一丛有些蔫了的月季,“这花,前阵子差点旱死了,浇透了水,慢慢也缓过来了。人呐,有时候也得给自己一点时间,慢慢‘浇水’。”
她的话没有什么大道理,却像一滴温水,滴进了我那片冰封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我还是没有开口,但那天晚上,当三叔再次端来药碗时,我看着碗里黑褐色的汤汁,沉默了片刻,然后伸手接了过来。
药很苦,从喉咙一直苦到胃里。
但我慢慢把它喝完了。
三叔站在旁边,看着我把空碗放下,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松动了一下,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混杂着心疼和期望的光。
我知道,这是三叔的安排。他用他的方式,在我周围筑起一道屏障,隔绝了过往的风刀霜剑,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张楠这样一缕温和的风,送了进来。
这风很轻,很慢,还吹不散我心底厚重的阴霾,也填不满那片巨大的空洞。
但至少,它让我感觉到,这个世界,除了刻骨的寒冷和绝望之外,或许……还存在着一丝微弱的、属于人间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