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阳三人的身影,如同三尊无声的石像,静静立在阵法幻象之外。夜色深沉,唯有远处零星的阵法光芒,在他们华贵的衣袍上投下晦暗不明的光影。
静室内,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
“他们……什么时候来的?”张楠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扶着我手臂的手微微用力。并非畏惧,而是对敌人悄无声息逼近到如此距离的后怕。
三叔双目紧盯着阵盘映照出的景象,手指在几个关键的阵法枢纽上虚按,并未立刻激活更强的防御或反击,只是将警戒层级提到了最高。“不清楚。‘惊魂铃’是七重嵌套预警的最后一重,专门针对极高明的隐匿和恶意窥探。他们要么是刚到便触发了,要么……就是之前用我们未知的手段避开了前面六重,直到贴近到核心区域才被察觉。” 他语速很快,脸色难看,“两个化神后期,气息一阴一阳,互补成势,不好对付。姜家果然底蕴深厚。”
慕昭云虽在调息,但青鸾剑已悄然出鞘三寸,搁在膝上,冰冷的剑气在静室内无声弥漫,她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眸深处一点寒星般的锐光。
沈清源迅速将几枚恢复丹药递给我和慕昭云,自己则悄然退到靠近丹房的位置,那里有他预设的一些特殊防护和后手。
我强忍着左臂经脉传来的阵阵抽痛和全身的虚弱感,缓缓坐直身体。丹田内,龙珠似乎也感应到外界的强大压迫,旋转稍稍加快,输送出一股虽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混沌气流,勉强驱散了一些无力感。我看着阵盘中姜阳那似笑非笑的脸,心中念头飞转。
他选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出现,绝不是巧合。要么是确定了我们“虚弱”的状态(可能通过某种监视得知疗伤关键期),要么就是地底之事终究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甚至可能两者皆有。带两个明显是客卿打手的人物,却又停在阵外不破门,这是在施压,也是在“展示”,更是一种居高临下的“知会”——我知道你在里面,我知道你状态不佳,但我依然按“规矩”来“拜访”。
硬拼,此刻绝无胜算。闭门不见,等同示弱,也可能给对方强行破阵的借口。
“三叔,打开外层幻阵,保持核心防御,放他们‘看’到前堂。” 我深吸一口气,声音嘶哑却平静,“石岩,去前堂开门,请他们进前堂奉茶。就说……老板有伤在身,不便亲迎,请姜公子前堂稍坐,老板稍后便来。”
“阿钰,你的身体……” 三叔皱眉。
“无妨,还撑得住。” 我打断他,“晾着他们,或者显得我们怕了,都不好。不如大方些。看看他深夜来访,到底想唱哪一出。” 顿了顿,我补充道,“昭云师姐继续调息,不必露面。三叔,沈师叔,张楠随我去前堂。楠楠,扶我一下。”
张楠立刻稳稳扶住我。三叔不再犹豫,手指轻点阵盘,后院墙外的幻象悄然褪去一部分,露出了通往店铺后门的真实路径,同时前堂的灯火亮起,阵法也调整到仅维持基础隔音和防护的状态。
石岩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伙计的服饰,脸上堆起训练过的、略显惶恐和恭敬的笑容,小跑着穿过院子,打开了通往前堂的后门,然后快步走向店铺正门。
阵盘画面中,姜阳看到幻阵变化和前堂亮灯,脸上笑意似乎更深了些,对左右两位老者微微颔首。那手持鬼首拐杖的枯瘦老者,深陷的眼眶朝着我们静室方向似乎瞥了一眼,嘴角扯动一下,并未有其他动作。
很快,石岩引着三人进入前堂。店铺不大,此刻夜深,更显空旷。石岩手脚麻利地点亮更多灯盏,搬来座椅,奉上灵茶,然后恭敬地退到柜台后垂手侍立,低眉顺眼。
姜阳很自然地坐在上首,两名老者一左一右站在他身后,如同两尊门神,气息虽收敛,但那无形的压迫感仍让前堂的空气都似乎沉重了几分。枯瘦老者将鬼首拐杖轻轻顿在地上,发出“笃”的一声轻响;赤面老者的目光则扫过货架上寥寥无几的器物,在几件火属性佩饰上多停留了一瞬。
约莫过了一盏茶功夫(足够我稍作整理,也足够让对方耐心稍耗),我在张楠的搀扶下,缓缓从前堂通往后院的门帘后走出。三叔和沈清源跟在我身后半步。
我的脸色依旧苍白,脚步虚浮,左臂不自然地垂着,任谁都看得出重伤未愈。但我腰背挺直,目光平静地看向姜阳。
“姜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我走到主位坐下,声音平稳,只是中气稍显不足,“在下前几日修炼出了些岔子,损了经脉,行动不便,怠慢之处,还请海涵。”
姜阳的目光在我脸上和垂着的左臂上扫过,笑容不变,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蕴钰道友客气了。是姜某冒昧,深夜打扰。只是白日俗务缠身,又听闻道友身体不适,心中挂念,这才夤夜前来探望。” 他放下茶杯,语气真诚得仿佛真是至交好友,“看来道友伤得不轻,可需姜某寻些疗伤圣药?我姜家库中,倒还有些对修复经脉有益的‘续脉青灵膏’。”
“多谢姜公子美意,一点小伤,不敢劳烦贵府珍藏。已请沈师叔诊治,将养些时日便好。” 我婉拒道,目光掠过他身后两位老者,“不知姜公子深夜前来,除了探望,是否还有其他指教?”
“指教不敢当。” 姜阳笑了笑,身体微微前倾,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只是前几日,仙城东北古匠区一带,地脉似有异动,阵法监控也有些微异常反馈。家父负责部分城防事务,对此颇为关注。姜某想起,贵阁似乎也在那附近有些渊源,不知……近日可曾察觉什么异样?或者,贵阁几位道友,是否……恰好知道些什么?”
他问得轻描淡写,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牢牢锁住我的表情。
来了。果然是为了地底之事。
前堂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石岩在柜台后低着头,呼吸都屏住了。三叔和沈清源面色不动,目光低垂。张楠扶着我手臂的手,指尖微微发凉。
我迎着姜阳的目光,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与一丝忧虑:“地脉异动?这……在下近日闭关疗伤,对外界之事确然不知。铺子里也都是些寻常生意,未曾察觉特别。古匠区那边……一向不太平,有些地下的陈年旧患,偶尔闹出点动静,也是有的吧?姜公子若是担忧,不妨加派巡查,以策安全。”
我直接把事情往“陈年旧患”上推,一副与我无关、也毫不关心的样子。
姜阳看着我,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许,但并未继续逼问,反而点了点头:“道友说得是,或许是些陈年积弊。只是如今多事之秋,小心些总无大错。” 他话锋一转,“其实今日前来,除了此事,还有一桩私事,想与道友商议。”
“哦?姜公子请讲。”
“上次在揽月楼,与道友一席谈,对道友在五行器物上的造诣颇为欣赏。我姜家近日,恰好需要定制一批特殊的、蕴含精纯丙火与庚金之气的阵旗,用于布置一处紧要的家族阵法。要求颇高,寻常炼器师难以胜任。姜某思来想去,觉得此事非道友莫属。” 姜阳说着,取出一枚玉简,放在桌上,“这是阵旗的图样与部分要求,报酬方面,姜家绝不会亏待道友。只是……此事务急,且需在姜府内特定的炼器室中完成,以便随时调整,契合阵法。不知蕴钰道友,可否移步姜府,专心炼制一段时日?当然,道友有伤在身,姜府内有最好的静室与药师,也可助道友早日康复。”
他笑容温和,语气诚恳,仿佛真的是在邀请合作。
但话里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以“定制阵旗”为名,行“软禁”乃至“掌控”之实。去姜府“专心炼制”,进了他家的门,何时能出来,可就由不得我们了。美其名曰助我疗伤,实为将我置于他的掌控之下,连同我的手艺,甚至可能想探究的秘密,一并收入囊中。
前堂一片死寂。他身后两名老者,气息微微浮动了一下,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刃。
这是最后通牒,还是“邀请”?
我沉默着,看着桌上那枚玉简,又抬眼看了看姜阳,以及他身后那两尊门神。
良久,我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前堂里显得格外清晰:
“姜公子厚爱,在下……需要斟酌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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