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午后，阳光穿过美术学院画室的落地窗，筛下斑驳的光影，落在散落着画笔、颜料和素描纸的地板上。空气里弥漫着松节油的清冽气息，混着铅笔屑的淡淡木味，还有窗外飘进来的梧桐花香，安逸得让人昏昏欲睡。
苏软踩着帆布鞋，轻手轻脚地走进画室时，里面只有零星几个同学，都埋着头专注于自己的画板，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像是春日里最轻柔的呢喃。她的画架摆在靠窗的位置，那里光线最好，能将静物的明暗交界线勾勒得格外清晰。作为美术学院油画专业的学生，这里几乎是她除了宿舍和图书馆之外，待得最久的地方。
今天她要完成一幅静物油画，主题是“春日午后的窗台”，画布上已经打好了底稿，摆着的陶罐、雏菊和玻璃水杯，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苏软放下肩上的帆布包，掏出里面的画笔和颜料，刚想站到画架前调整角度，却发现画架晃了一下。
她皱了皱眉，伸手扶住画架，指尖触到金属支架，才察觉到不对劲。画架顶部的螺丝不知道什么时候松了，轻轻一碰，就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连带着上面的画布都跟着微微晃动，仿佛下一秒就要栽倒下来。
“糟了。”苏软小声嘀咕了一句，心里咯噔一下。这幅底稿她画了整整两个晚上，光是勾勒陶罐的弧度就修改了不下五次，要是画架倒了，画布摔坏了，之前的心血就全白费了。她连忙绕到画架后面，仰头看向顶部的螺丝孔，那颗银色的螺丝已经松松垮垮地挂在上面，轻轻一碰就左右摇晃。
得赶紧把它拧紧才行。
苏软踮起脚尖，伸长手臂，试图去够那颗螺丝。她的个子不算矮，可画架被调到了适合站立作画的高度，顶部的螺丝孔刚好在她抬手够不到的地方。她踮着脚，小腿肌肉紧绷，指尖拼命往上伸，堪堪碰到螺丝的边缘，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让她更着急了，螺丝滑溜溜的，稍一用力就从指缝溜走。
风从窗外吹进来，拂过她额前的碎发，也吹得画布轻轻晃动。苏软咬着下唇，不甘心地又踮高了一点，脚尖几乎要离开地面，重心不稳地晃了晃，差点摔下去。她连忙扶住画架的支架，稳住身子，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画室里的同学都忙着自己的事，没人注意到她这边的小状况。苏软看了一眼墙角的置物架，那里放着一把高脚凳，是平时用来画大幅油画时踩的。她刚想转身去搬凳子，就听见画室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不重，却清晰地打破了室内的静谧。
她下意识地回头，撞进一双清亮的眼眸里。
陆时衍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笔记本电脑包，身上穿着一件浅灰色的连帽卫衣，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午后的阳光落在他的发顶，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让他略显清冷的眉眼，多了几分暖意。
他怎么会来这里？
苏软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微微发烫。
陆时衍是计算机系的学霸，和她所在的美术学院，一个在东校区，一个在西校区，隔着大半个校园。计算机系的课程向来繁重，听说他们每天不是在实验室写代码，就是在去实验室的路上，还要准备各种程序设计竞赛和数学建模比赛，怎么会有空跑到美术学院的画室来？
自从上次在图书馆聊过绘画之后，两人偶尔会在校园里偶遇——大多是她从画室出来，他从计算机楼那边过来，在食堂或者图书馆门口碰到，相视一笑，打个招呼，却再也没有像那天一样，聊得那样投机。苏软没想到，会在画室里见到他。
陆时衍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又扫过她身后摇摇晃晃的画架，眉头微微蹙了一下，脚步下意识地朝她走了过来。他的步子不快，带着一种沉稳的节奏，帆布鞋踩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其实他是来美术学院找同学对接一个设计类的编程项目，刚巧路过画室，就瞥见了那个踮着脚、一脸窘迫的身影。
“画架松了？”他站在苏软身边，目光落在画架顶部的螺丝上，声音清冽，像山涧的泉水。计算机系的逻辑思维让他一眼就看出了问题的核心——固定支架的螺丝松动导致受力不稳。
苏软的脸颊更烫了，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嗯，螺丝松了，我够不到，正想去搬凳子。”她的声音有点轻，带着点窘迫。被人撞见自己踮着脚够螺丝的样子，实在是有点狼狈。
陆时衍没说话，只是放下手里的电脑包，走到画架后面。他比苏软高了大半个头，站在画架旁，微微仰头，就能清晰地看到那颗松动的螺丝。他伸出手，指尖修长，骨节分明，轻轻一捏就握住了那颗螺丝。常年敲击键盘锻炼出的手指灵活而稳定，捏住螺丝顺时针轻轻转动，指腹精准地把控着力度，没几下，那颗松动的螺丝就被拧紧了，画架再也不晃了。
“好了。”陆时衍收回手，低头看向苏软，嘴角噙着一抹浅浅的笑意。对他来说，这种简单的机械固定，比调试代码里的逻辑漏洞容易多了。
“谢谢你！”苏软连忙道谢，心里松了口气，“刚才吓死我了，我还以为画架要倒了。”她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指尖带着点松节油的味道。
“不用谢。”陆时衍摇摇头，目光落在画架上的画布上，眼底闪过一丝赞赏，“你这幅画的底稿，构图很不错。尤其是陶罐和雏菊的位置关系，透视很准。”他虽然是计算机系的，但大学时跟着美术系室友学素描的底子还在，加上编程培养出的严谨审美，一眼就看出了画作的优点。
被他夸奖，苏软的心跳又快了几分，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还没上色呢，我总觉得陶罐的位置有点歪，想调整一下画架的高度，再看看整体效果。”
她说着，伸手去够画架侧面的调节杆。那根调节杆在画架的中上部，需要稍微用力往下压，才能调整画架的倾斜角度。苏软踮起脚尖，握住调节杆，用力往下压，可画架有点沉，她压了两下，都没能成功，反而因为用力过猛，身体晃了一下。
陆时衍看着她有点吃力的样子，自然而然地伸出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握住了调节杆。“我来帮你。”他的声音就在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苏软的身子瞬间僵住了。
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覆在她的手背上，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布料传过来，烫得她浑身发麻。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的纹路，还有他手指微微用力时，传来的沉稳力度——那是常年操作键盘和鼠标练就的力量感，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可靠。
苏软的脸颊“唰”地一下红透了，从脸颊红到耳根，连脖子都染上了一层薄红。她下意识地想收回手，却被他的手掌轻轻裹住，动弹不得。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混着阳光的味道，和画室里的松节油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格外让人安心的味道。
陆时衍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握着调节杆的手顿了一下，侧头看向她。
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得能看清她长长的睫毛上沾着的细小铅笔屑，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栀子花香。阳光从侧面照过来，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让她泛红的脸颊显得格外娇嫩。陆时衍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漏跳了一拍。
他的手臂微微抬起，调整画架高度时，肘部不经意地碰到了她的肩膀。
那是一种很轻的触碰，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窜过两人的身体。
苏软像被烫到一样，肩膀微微一颤，眼睛猛地睁大，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他。陆时衍也愣住了，手臂停在半空中，目光和她撞个正着。
画室里的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窗外的风声、远处同学偶尔的低语声，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两人之间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苏软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脸颊烫得能煮熟鸡蛋。她的眼神有些慌乱，下意识地躲闪，却不知道该看向哪里，最后只能盯着他胸前的卫衣图案，指尖微微蜷缩起来。
陆时衍的脸颊也泛起了淡淡的红晕，虽然不像苏软那么明显，却也打破了他平时的清冷。他连忙收回手，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一点距离，声音比刚才低了几分：“抱歉，不小心碰到你了。”
“没……没事。”苏软的声音细若蚊蚋，连她自己都快听不清了。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心脏还在狂跳不止，刚才肩膀上残留的触感清晰得可怕，温暖而有力，让她的心里泛起一阵阵涟漪。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两人都没说话。陆时衍的目光落在画架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刚才触碰她手背时的柔软触感，还有肩膀相撞时的悸动，都在他的心里挥之不去。他是计算机系出了名的冷静派，就算面对再复杂的编程难题，再紧急的竞赛任务，都能沉着应对，可此刻，却因为一个小小的意外触碰，乱了方寸。
苏软偷偷抬眼，看了他一眼，正好撞见他也在看自己。两人的目光再次相遇，又像受惊的小鹿一样迅速避开。苏软咬了咬下唇，连忙转移话题：“那个……画家现在稳多了，真的谢谢你啊。你怎么会来美术学院这边？”
陆时衍闻言，稍微镇定了一些，恢复了平时的沉稳：“我来对接一个项目。我们系和你们学院合作了一个数字绘画的编程开发，需要和这边的老师沟通一下细节。”他简单解释了一句，没有多说，怕说得太复杂，她听不懂。计算机系的项目大多涉及代码编写和程序设计，对美术生来说，确实有些遥远。
“原来是这样。”苏软点点头，心里有点惊讶，没想到计算机系和美术学院还有合作项目，“那你是特地过来找老师的吗？”
“嗯，老师临时有事，让我先在这边等一会儿。”陆时衍说道，目光又不自觉地落在了她的画布上，“你打算用什么颜色上色？”
话题转到绘画上，两人之间的尴尬瞬间消散了不少。苏软的眼睛亮了起来，指着画布上的静物说道：“我想给陶罐用赭石色做底色，再加点土黄色提亮，雏菊就用嫩黄色，背景用淡蓝色，营造出午后阳光的感觉。”她一边说，一边拿起旁边的颜料管，给她看颜色。
“这个配色很不错。”陆时衍赞同地点点头，“淡蓝色的背景能突出雏菊的明亮，赭石色的陶罐又能压稳画面，不会显得太飘。”他的评价专业而精准，完全不像一个计算机系的学生。
苏软有些惊喜：“你也懂配色？”
“以前学素描的时候，室友教过一点色彩基础。”陆时衍笑了笑，想起大学时和室友在画室熬夜画画的日子，“而且我们编程的时候，也会涉及到界面配色，虽然和绘画不一样，但有些原理是相通的。”就像他写代码时会注重逻辑的流畅性，画画的配色也讲究和谐统一，本质上都是对“秩序”的追求。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从配色聊到光影，从数字绘画的发展聊到计算机技术对艺术的影响。苏软发现，陆时衍虽然是计算机系的，但对绘画的理解一点也不浅，甚至能说出一些让她眼前一亮的观点。比如他提到，现在很多数字绘画软件的算法，其实借鉴了印象派的色彩混合原理，这让苏软感到十分新奇。
而陆时衍也觉得和苏软聊天很有意思。她谈起绘画时，眼睛里闪烁着光芒，语气里满是热情和执着，那种对热爱事物的专注，让他想起自己攻克一个复杂编程难题时的样子。不同的领域，却有着相似的执着和纯粹。
阳光在地板上缓缓移动，光影渐渐拉长。画室里的同学来了又走，松节油的气息始终萦绕在空气中。两人聊得太投入，完全没注意到时间的流逝。陆时衍原本只是来等老师的，却因为这场小小的意外，在画室里待了将近一个小时。
直到苏软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室友打来催她去吃晚饭的，两人才意识到时间不早了。
“不好意思，耽误你等老师了。”苏软挂了电话，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没关系，和你聊天很开心。”陆时衍的目光真诚，没有丝毫敷衍，“而且，我也学到了不少绘画知识，说不定以后写相关程序的时候能用上。”
苏软笑了起来，眉眼弯弯：“那以后你要是有编程方面的问题，也可以问我啊……不过我可能听不懂。”她说完，自己先笑了，脸颊上的红晕还没完全褪去。
陆时衍看着她的笑容，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他点点头：“好。”
两人一起走出画室，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并排落在铺满梧桐叶的小路上。偶尔有风吹过，带来阵阵花香，气氛温馨而美好。
“我往这边走。”到了路口，陆时衍停下脚步，指了指计算机楼的方向。
“好，那再见。”苏软停下脚步，对他挥挥手，嘴角带着甜甜的笑意。
“再见。”陆时衍看着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道，“画架要是再出问题，或者有其他需要帮忙的，随时可以找我。”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宿舍就在计算机楼旁边，离这边不算太远。”
苏软的心里一暖，用力点头：“好，谢谢你！”
看着苏软的身影消失在小路尽头，陆时衍才转身朝着计算机楼的方向走去。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还有点发烫，刚才不小心碰到她肩膀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皮肤上，清晰而温暖。
他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犹豫了一下，点开和室友的聊天框，输入了一行字：“你上次说的那个数字绘画项目，我想多参与一点。”
发送成功后，他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也许，这是一个不错的理由，可以让他名正言顺地，多靠近她一点。
而另一边，苏软回到宿舍，还在忍不住回想刚才在画室里的一幕。脸颊依旧发烫，心跳也比平时快了几分。她坐在书桌前，看着自己画架的方向，脑海里全是陆时衍帮她拧紧螺丝时的样子，还有他手掌覆在她手背上的温度。
她拿出手机，点开那个粉色的笔记本，在上面轻轻写下一行字：“陆时衍，计算机系，会修画架，懂绘画。”
写完之后，她看着那行字，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下去。
原来，计算机系的学霸，也可以这么温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