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贡的太阳刚爬过海平面,码头旁的工地就响起了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沈言站在临时搭建的工棚前,看着几十名工人正在浇筑地基,钢筋水泥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泽——这里将要建起一片新式住宅区,青砖红瓦,带独立院落,是他为手下弟兄和逃港同胞准备的“家”。
“沈爷,设计院说这批次能盖三十套,下个月就能封顶。”负责工程的老刘跑过来,手里拿着图纸,脸上沾着灰浆,“您看看这户型,两室一厅带厨房,比香港岛上的鸽子笼宽敞多了。”
沈言接过图纸,上面的线条勾勒得清晰明了。他指了指角落的空地:“这里再加建一个学堂,让孩子们能念书,不管是内地来的还是本地的,都能上。”
老刘愣了一下,随即点头:“还是沈爷想得周到!”
沈言放下图纸,目光扫过工地旁的临时窝棚。那里住着上百号逃港同胞,大多是拖家带口从广东、福建一带过来的,男人们在码头扛活,女人们帮着缝补浆洗,孩子们就在泥地里打滚。
这些人,是他如今最大的“家底”。
逃港潮一波接一波,能闯到西贡的,要么有手艺,要么有胆识,要么带着微薄的积蓄。沈言从不让他们流落街头——会打铁的,安排到维修厂修机器;懂账目的,调到公司管后勤;就算什么都不会的,也能在工地搬砖、在码头卸货,总能混口饭吃。
“沈爷,张叔家的小子考上香港大学了,特意来谢您。”一个扎着辫子的小姑娘跑过来,仰着红扑扑的脸蛋。
沈言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是阿明吧?告诉他,学费我包了,让他好好念书,将来做个有用的人。”
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了,留下一串清脆的笑声。沈言望着她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些触动。这些孩子,是逃港潮里最无辜的群体,却也是未来的希望。他盖学堂,供他们念书,不是为了图回报,只是不想让他们重复父辈颠沛流离的命运。
工地不远处,几艘货轮正在卸货,甲板上的弟兄们喊着号子,将一捆捆钢筋、一袋袋水泥搬上岸。这些建材,一半是从香港本地采购的,一半是从东南亚走私来的——价格比市价低三成,省下的钱,刚好够支付工人的工钱。
“沈爷,龙津那边又送来一批人,说是有二十多个,都是瓦匠,想找活干。”王铁柱匆匆走来,手里拿着名册。
龙津是粤港边境的一个小镇,也是逃港潮的主要起点之一。沈言在那里安插了人,专门接应逃港同胞,给他们发“路引”——凭着这张盖着安航公司印章的纸条,到了西贡就能领饭吃、找活干。
“让他们去工地找老刘,先安排住处,明天开工。”沈言叮嘱道,“告诉他们,好好干活,将来都能分到房子。”
王铁柱应声而去,脚步轻快。他知道,沈爷盖房子不只是为了“挣钱”,更是为了“留人”。这些逃港同胞在西贡有了家,就不会再乱跑,会踏踏实实跟着沈言干,西贡的根基才能扎得更稳。
中午时分,沈言去了趟码头旁的“同乡市集”。
这里原本是片荒地,被他圈起来后,盖了几十间商铺,租给逃港同胞做买卖。广东的烧腊铺、福建的茶叶店、上海的裁缝铺……吆喝声此起彼伏,俨然一个缩小版的“内地市集”。
“沈爷,尝尝刚出炉的叉烧!”烧腊铺的李老板递过来一块肉,油光锃亮,“用的是您从东南亚运来的香料,味道绝了!”
沈言接过尝了尝,果然香嫩可口。李老板原是广州酒家的大厨,逃到香港后没了生计,沈言给了他启动资金,让他开了这家铺子,如今生意红火,不仅招了两个学徒,还在香港岛开了分店。
“生意好就好。”沈言笑着说,“下个月的租金免了,算是给你添帮手的贺礼。”
李老板眼圈一红,作势要鞠躬,被沈言拦住了。
市集尽头,几个穿西装的洋人正在和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交谈,手里拿着样品,看样子是在谈生意。那中年人是从上海来的工程师,姓赵,带着几个徒弟,在西贡开了家“精工坊”,专门维修精密仪器,连汇丰银行的保险柜都是他们帮忙修的。
“沈爷!”赵工程师看到他,连忙迎上来,“这几位是英国来的商人,想订一批精密零件,说咱们的手艺比欧洲的工匠还好!”
洋商们纷纷起身,用生硬的中文打招呼。沈言和他们握了握手,心里清楚,这些洋人看中的不只是手艺,更是西贡的“安稳”——在香港其他地方,帮派火并、工人罢工是家常便饭,只有西贡,在他的掌控下,秩序井然,连小偷小摸都少见。
“零件可以做,但价格要按国际标准来。”沈言看着洋商,语气不卑不亢,“而且要预付三成定金。”
洋商们对视一眼,立刻答应:“没问题!沈先生的信誉,我们信得过!”
送走洋商,赵工程师感慨道:“沈爷,要是在上海,咱们哪有机会和洋人做买卖?还是您这里好,有规矩,有奔头。”
沈言笑了笑,没说话。
他打造的“规矩”,其实很简单:在这里,不准欺辱同胞,不准强买强卖,不准抽鸦片赌钱,谁坏了规矩,不管后台多硬,一律赶出西贡。这规矩,靠的不是警署的条文,而是安航公司的枪杆子和弟兄们的口碑。
下午,沈言去了趟新建的码头。
这里比老码头大了一倍,能同时停泊五艘千吨货轮,岸边装了电动起重机,卸货效率比以前高了三成。工人们正在给码头刷漆,红色的栏杆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沈爷,这码头一启用,咱们的吞吐量能翻一番,东南亚的货三天就能到港!”老周指着远处的灯塔,兴奋地说,“我已经跟暹罗的商会谈好了,下个月就增开航线!”
沈言点点头,目光投向防波堤外的海域。那里停泊着三艘武装巡逻艇,都是他从英国淘汰的军舰改造的,上面架着重机枪和迫击炮,负责警戒整个西贡海域。
走私生意依旧是核心,但早已不是唯一的进项。
盖房子、开工厂、办市集、修码头……这些“正经生意”不仅能赚钱,更能让西贡活起来,让逃港同胞有归属感。当越来越多的人在这里安家、立业、生儿育女,西贡就成了真正的“避风港”,而他沈言,就是这港湾的守护者。
傍晚时分,沈言回到办公室,发现雷洛的人又来了。
这次来的不是黄先生,而是雷洛的亲弟弟雷虎,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手里提着一个皮箱。
“沈爷,我哥让我送点‘东西’过来。”雷虎打开皮箱,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金条,“他说,西贡的码头扩建得不错,想入个股,以后咱们一起赚钱。”
沈言看着金条,眼神平静:“雷探长的好意我心领了,但码头是弟兄们一砖一瓦建起来的,不对外参股。”
雷虎脸色一沉:“沈爷这是不给我哥面子?”
“雷探长是大人物,不会跟我抢这点小钱。”沈言示意王铁柱把金条收起来,“这些东西请带回,就说我沈言谢过他的美意。另外,下个月的‘分红’,我会多给一成。”
雷虎盯着沈言看了半天,见他态度坚决,只好悻悻地走了。
王铁柱忧心忡忡:“沈爷,咱们这么驳雷洛的面子,怕是……”
“雷洛想要的是钱,不是码头。”沈言看着窗外,“西贡越安稳,他能捞的好处就越多,他不会真的跟我翻脸。”
他知道,雷洛的黄金帝国靠的是权力寻租,而他的西贡靠的是人心和实业,两者看似冲突,实则相辅相成。只要他守住底线,不碰雷洛的核心利益,这种微妙的平衡就能维持下去。
夜深了,沈言站在工棚的屋顶,看着西贡的夜景。
住宅区的工地上,灯火通明,工人还在加班赶工;市集里,几家铺子还亮着灯,隐约传来的说笑声;码头的探照灯扫过海面,与巡逻艇的灯光交相辉映,像一张巨大的网,守护着这片土地。
这里不再是那个混乱的渔村,而是一座初具规模的“新城”——有码头,有工厂,有市集,有学堂,更有上万名在这里扎根的逃港同胞。他们或许来自五湖四海,或许曾历经磨难,但此刻,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西贡人。
金血在体内缓缓流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厚重感。玉骨支撑着他的身躯,让他在这片亲手打造的土地上,站得更加坚定。
挺好。
他想。
走私的利润总有尽头,但人心聚起来的力量,能建起一座城,能撑起一片天。只要这些人还在,西贡就会一直繁华下去,成为乱世中一方安宁的净土,成为逃港同胞心中真正的“家”。
远处的海面上,又一艘货轮缓缓驶入港湾,甲板上的逃港同胞们望着灯火通明的西贡,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们知道,从踏上这片土地开始,颠沛流离的日子,终于结束了。而这一切,都源于那个站在屋顶上的身影,和他用双手、用胆识、用一颗滚烫的心,筑起的这座新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