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大考后的疲惫足足持续了三天。当t.饶子终于不再梦见漫天飞舞的能量曲线和哭闹的情侣时,一份来自天庭系统的加密加急函件,送到了实习站。
不是新任务,不是绩效评估,而是一封……邀请函?或者说,调令预告。
函件用一种古雅又官方的文言写道:
【兹有姻缘科功勋宿老,太白星君座下弟子,掌人间东方第七区红线事务凡三百六十载之‘长庚月老’,因功德圆满,业力已清,将于下月初七正式卸职归隐,入蟠桃园静修。】
【依天规,新旧交接需有‘传承之仪’。特委派‘听潮阁实习站’全体,协助长庚月老完成最后任期内的未尽事宜,并观摩学习完整‘红线交割’流程,以备未来。】
【此乃实习重要环节,关乎尔等最终考评,望慎之又慎。】
落款盖着姻缘科的红线交叉大印。
“长庚月老?”t.抓马挠头,“没听说过啊。很厉害吗?”
“东方第七区……”t.梓洺调出天庭辖区地图,“就是我们所在的城市及周边三百里范围。这位长庚月老,是我们头顶上直接管了三百六十年的……区域负责人?”
所有人肃然起敬。三百年!这意味着这座城市里几乎每一段超过百年的姻缘、每一个根深蒂固的家族联姻、甚至那些纠缠几世的孽缘,可能都经过这位老月老的手。
“协助完成未尽事宜……”t.韩堇言沉吟,“通常意味着,老月老退休前,需要处理掉任期内积累的‘疑难杂案’、‘历史遗留问题’,或者……某些他始终放心不下的‘特殊红线’。”
“观摩‘红线交割’……”t.徐来轻声道,“就是看他如何把自己经营三百年的‘红线网络’,平稳地移交给继任者。这是真正的核心业务。”
紧张感取代了疲惫。这不再是处理凡人情侣的小打小闹,而是直接接触天庭姻缘系统的基层权力交接。实习的最终大考,以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了。
三天后,按照函件指示,他们来到了城西一片几乎被遗忘的老街区。青石板路,斑驳的梧桐树,尽头是一座小小的、香火稀薄的土地庙。函件上说,长庚月老在人间的“办事处”,就设在庙后一间不起眼的厢房里。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想象中的仙气缭绕、红线满屋的景象并未出现。房间里很简朴,甚至有些陈旧。一张老式书桌,一把藤椅,一个巨大的、满是抽屉的木质档案柜占了一面墙。墙上挂着一幅手绘的、精细到每条街巷的泛黄地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细线标记着密密麻麻的……姻缘脉络。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灰色长衫、身形清瘦、头发稀疏花白的老人,正背对着他们,踮着脚,试图把最顶层一个抽屉合上。抽屉太满,他有些吃力。
“长庚仙师?”t.韩堇言上前一步,恭敬行礼,“听潮阁实习站,奉命前来协助。”
老人转过头。他的面容很普通,皱纹深深,眼神却异常清澈温和,像秋日午后晒暖的湖水。他打量了一下众人,露出笑容,声音有些沙哑:“来了啊。好,好。别叫仙师,叫老庚就行。来,帮把手,这抽屉不听话。”
t.饶子赶紧上前,帮他把那个塞满了泛黄纸笺的抽屉推回去。
“这些都是……三百年的档案?”t.抓马看着那占据整面墙的柜子,咋舌。
“一部分,”老庚月老拍了拍手上的灰,“更多的,在心里,在线上。”他指了指墙上那幅地图,“每一个点,每一条线,都有故事。”
他让众人坐下(椅子不够,有些人站着),慢悠悠地从一个旧陶罐里掏出些陈皮,给大家泡水。“没什么好茶,将就喝。我这任期到头了,最后还有几件小事,心里挂着,一个人处理有点慢,有你们年轻人帮忙,正好。”
他说的“小事”,听起来可一点也不小。
第一件,是一对“跨代红线”。七十年前,他给一对战乱中的少年男女系了红线,但时局动荡,两人失散,各自成家。红线未断,却一直处于“休眠”状态。如今两人皆已耄耋,配偶先后离世。最近,这条沉寂七十年的红线,竟开始微弱地重新闪动。
“他们一个住城东养老院,一个住城西女儿家,”老庚月老抽出一张脆弱的纸笺,上面用毛笔小楷记录着信息,“都九十多了。红线重亮,是最后一点缘分未尽,想见一面,做个真正的了断,或者……最后的陪伴。我不能让这线,悬着跟我一起退休。”
第二件,是一个“错绑纠偏”。五十年前,他刚接手这片区不久,一次天庭系统故障(“那年王母娘娘开蟠桃会,雷公电母喝多了,打雷劈中了服务器”),导致两条本不该相交的红线短暂错接了一刻钟。虽然系统很快修复,但那瞬间的连接,让两个原本毫无瓜葛的男女产生了短暂而强烈的“命运错觉”,影响了他们各自后来的人生选择,造成了持续几十年的微小遗憾。
“错在我任期内发生,虽然主要责任在天庭机房,”老庚月老叹气,“但总归是我的辖区。退休前,得给这‘错位的影响’一个交代,至少……让他们明白缘由,解开那个‘为什么偏偏那时遇见他\/她’的心结。”
第三件,是一条“自我成长的红线”。这不是他系的,而是三十年前,一对男女在极端危难中(地震废墟下),凭借惊人的意志和彼此支撑,自行催生出的、极其坚韧的“生命红线”。这条线超越了普通姻缘,更像是灵魂的共生契约。如今这对夫妇生活美满,但这条特殊红线的能量偶尔会溢出,轻微影响他们子女的姻缘选择。
“自然诞生的红线,最为珍贵,也最需小心呵护,”老庚月老眼神温柔,“我要确保移交时,把它的特性和养护方法,清清楚楚地告诉接任的年轻人,别把它当普通红线对待。”
每一件,都是时间沉淀下的细腻与厚重。没有惊心动魄,只有岁月留下的深深浅浅的刻痕。
实习站成员们听得入神。这和他们在快餐时代处理的“即时情感危机”完全不同。这是用几十年、甚至百年为单位计量的姻缘,牵扯着生死、时代、错误与坚韧。
“我们……能做什么?”t.韩堇言问。
老庚月老笑了:“用你们年轻人的方式。帮我‘递个话’,‘搭个桥’,‘解个惑’。我不便直接频繁现身人间了,退休审计已经开始,动静大了不好。你们手脚麻利,脑子活络,正合适。”
接下来的日子,实习站分成三组,同时推进三项“小事”。
t.韩堇言和t.徐来负责那对九十岁老人的“跨代重逢”。他们没有安排直接的见面——那对老人身体经不起剧烈情绪波动。而是扮演成“社区送温暖”的志愿者,分别去到两家,巧妙地引导话题,让老人回忆起七十年前的模糊往事,并“偶然”展示了对方现在的生活照(通过养老院和女儿家合法获取)。当看到照片上那张同样布满皱纹、却依稀有着少年时轮廓的脸时,两位老人都沉默了很久,然后露出了释然又温柔的笑。最后,他们通过志愿者,交换了手写的、只有一句话的信笺。城东的老人写:“知道你平安,就好。”城西的老人回:“你也保重。”那条沉寂七十年的红线,在传递信笺的瞬间,发出了平静而圆满的微光,然后缓缓淡化,归于安宁。不是续缘,而是真正的、跨越一生的和解与告别。
t.饶子和t.梓洺负责“错绑纠偏”。他们利用数据分析,找到了那对如今已儿孙满堂的男女,各自生活中那点微小遗憾的投射点——一个始终觉得丈夫不够浪漫的奶奶,一个总认为自己当年选错了职业方向的爷爷。他们没有揭示天庭故障的真相(那太惊世骇俗),而是精心设计了一场“老同学偶遇”,让两人在同学会上重逢。在怀旧的气氛中,他们引导话题,让两人谈起五十年前那个改变人生的十字路口,谈起那种“莫名的吸引和后来的错过”。当两人笑着感慨“年轻时的错觉真好玩,但现在的日子才是实实在在的好”时,那点持续五十年的、细微的“命运错位感”悄然消散。红线纠偏完成。
最棘手的是t.抓马和t.饭团负责的“特殊红线养护”。他们需要学习如何感知那条“生命红线”的独特波动,并在它能量溢出时,用最柔和的方式引导,避免影响其子女。这需要极高的精细度和耐心,远不是扔个蛋糕或者放个光影那么简单。老庚月老亲自示范,如何像抚琴一样,用极其微弱的仙力波动去“安抚”和“疏导”那条有生命的线。抓马和饭团学得磕磕绊绊,但最终,在老人手把手的教导下,成功完成了一次小规模的“能量抚平”。那一刻,他们感觉自己触摸到了姻缘工作中,某种近乎“道”的细腻与敬畏。
所有“小事”处理完毕那天,正好是长庚月老卸任的前一天。
他请众人再次来到那间小厢房。档案柜已经清空大半,墙上的地图也取了下来,卷好放在一旁。房间里显得空荡荡的。
“好了,”老庚月老拍了拍手,神色轻松,“包袱都卸下了,可以干干净净地走了。”
他拿起桌上一个朴素的木盒,打开。里面没有法宝,只有一整套修理红线的微型工具(有些磨损得厉害),几本手写的笔记,还有一枚小小的、黯淡的玉质印章——那是他区域月老的权柄象征。
“这些,明天会交给接任的‘启明’那孩子。”他合上木盒,看向眼前的年轻人们,“我这三百年,牵过无数的线,看过无数的聚散。最大的心得,不是什么高深法术,就是两个字:用心。”
“红线是工具,是规则,但姻缘本身,是人心里的东西。会变,会走样,会自己生长,也会自己消亡。我们能做的,不是强行扭转,而是顺着人心的纹理,轻轻拨动,帮它找到该去的方向。有时候,系上是成全;有时候,解开是慈悲;有时候,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护着,让它自然发生,就是最好的牵线。”
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老街上稀疏的行人、玩耍的孩子、互相搀扶的老夫妻。
“这人间的烟火,这人心的冷暖,才是我们这份工作真正的意义。天庭的规矩、系统的数据,都是框架。框子里面的活气,得靠我们这些办事的人,一点一点,用岁月和心意去填满。”
他转过身,对众人深深作了一揖:“这几天,辛苦各位小友了。也谢谢你们,让我这老头子,在最后的日子里,看到了姻缘科未来的样子——有规矩,但不死板;有技术,更有温度。很好。”
众人连忙还礼,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有对前辈的敬意,有对这份工作新的理解,也有隐约的压力——传承的接力棒,似乎已经能看到轮廓。
第二天,听潮阁实习站全员获准,在土地庙外围观了简短的“交割仪式”。新任的启明月老很年轻(相对神仙而言),意气风发。长庚月老将木盒郑重交给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嘱咐了几句。然后,他朝着东方(蟠桃园的方向)躬身一拜,身上那件青灰长衫化作点点柔和的光粒,缓缓消散在晨风中。
他走了。没有惊天动地,就像一片工作了三百年的叶子,在秋天安静落下。
回程的车上,没人说话。
许久,t.饶子才小声说:“我们以后……也会像他一样吗?在一个地方,一呆几百年,处理无数人的姻缘,然后某一天,干干净净地离开?”
“也许吧,”t.韩堇言看着窗外,“但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现在,”t.徐来开口,语气一如既往的平和,“我们该想想自己的实习报告最终章,以及……怎么通过最终考评,拿到正式上岗的资格。”
车子驶离老街区,汇入现代都市的车流。
后视镜里,那座小小的土地庙越来越远。
一个时代 quietly落幕。
而新的故事,还在等待这群年轻人,一笔一划地去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