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听潮阁的起床铃没有响。
这是赵太阳的命令:放纵日,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
但哈士奇青山的生物钟——或者说,狗的生物钟——在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户时就把他唤醒了。他在床上翻了个身,爪子在空中蹬了两下,然后猛地坐起。
“放纵日!”他对着空荡荡的宿舍大喊,“我要追蝴蝶追到腿断!”
第一个响应的是柴犬太歌,他从隔壁房间滚出来——真的是滚出来的,四条小短腿还没完全协调好:“等等我!我也要!”
然后是博美路一,他看起来还没睡醒,但尾巴已经诚实地摇了起来:“……去哪里追?”
“后院!昨天我看到至少有二十只蝴蝶!”青山兴奋地冲下楼梯,爪子在地板上打滑,差点一头撞在墙上。
七点钟的后院,露水还没干。
阳光穿过树叶,在后院的草坪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确实有蝴蝶——白色的菜粉蝶,黄色的凤蝶,甚至还有一只罕见的蓝色闪蝶,翅膀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
“冲啊!”青山像一颗脱膛的炮弹,朝着那只蓝色闪蝶扑去。
蝴蝶轻盈地向上飞起。
哈士奇扑了个空,在草地上滑出两米,啃了一嘴的草。
“哈哈哈!”太歌在旁边笑得满地打滚——然后被自己的笑声呛到,开始咳嗽。
“看我的!”博美路一小跑着接近一只停在花上的白色蝴蝶,他的动作比青山优雅得多,蹑手蹑脚,几乎听不到脚步声。
三米,两米,一米……
他猛地跃起!
蝴蝶在他爪子合拢的前零点一秒,扇动翅膀,飘走了。
路一落在花丛里,压扁了一小片三色堇。
“需要策略。”边牧秋水不知何时也来了,他蹲在树荫下,冷静地分析,“蝴蝶的起飞速度是每秒2.5米,转向角最大可以达到120度。狗的最高冲刺速度虽然更快,但转向半径过大。建议采用包抄战术。”
“怎么包抄?”青山吐掉嘴里的草,兴致勃勃地问。
“路一从左,太歌从右,青山从正面佯攻。我负责预判蝴蝶的逃跑路线,用叫声驱赶它往你们的方向飞。”
四只狗开始执行计划。
第一次尝试:失败。蝴蝶从上方飞走了。
第二次:失败。青山冲太快,把太歌撞翻了。
第三次:蝴蝶在即将被包围时,突然一个急转弯,从路一和太歌之间的缝隙钻了出去,悠闲地飞向了栅栏外。
四只狗趴在栅栏边,眼巴巴地看着那只蝴蝶越飞越远,最后消失在邻居家的花园里。
“追不到了……”青山把脸埋在爪子里,声音闷闷的。
“这就是问题。”秋水冷静地说,“作为动物,你的快乐依赖于你追得到蝴蝶。但蝴蝶不总是让你追到。追不到的时候,你就会沮丧。”
“那作为人类呢?”太歌问。
“作为人类,你的快乐可以来自于创造一首歌,完成一个项目,或者……”秋水顿了顿,“帮助朋友。这些事,成功率更高。”
四只狗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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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屋顶。
鹦鹉饶子正在进行他的“放纵计划”:挑战飞行高度纪录。
“家人们看好了!”他对着架在屋顶边缘的手机直播——用爪子固定手机是个技术活,但他做到了,“今天我要飞到云里去!”
弹幕飞快滚动:
“饶子宝贝加油!”
“注意安全啊!”
“这真的是鹦鹉吗?说话太溜了吧?”
“肯定是听潮阁的新企划啦!”
饶子深呼吸(虽然鸟的呼吸系统和人类不同),展翅,助跑,起飞。
起初很顺利。风托着他的翅膀,他越飞越高。地上的建筑物越来越小,听潮阁的屋顶变成一个小小的方块。
“看!我能看到整个街区!”他在空中兴奋地大叫。
继续上升。
一百米,两百米。
风变大了,气温下降了。
饶子开始感到吃力。鸟的肺部很小,高空稀薄的空气让他呼吸急促。翅膀的肌肉开始酸痛——这是鸟类很少会体验到的感觉,因为他们本能地知道自己的极限。
三百米。
他低头,地面已经变得模糊。一阵强风袭来,他像一片叶子般被吹得翻滚了好几圈。
恐惧。
纯粹的、动物性的恐惧。
“太高了……”他喃喃道,本能地想要下降。
但直播还在继续,弹幕在刷:“再高点!”“冲啊!”
作为“鹦鹉饶子”,他想继续。作为“人类饶子”,他的理性在尖叫:下去!会死的!
最终,理性赢了。
他盘旋下降,落在屋顶时,爪子都在发抖。
“家人们……”他喘着气,“今天的挑战……就到这儿。高空……不适合我。”
弹幕:
“安全第一!”
“已经很棒了!”
“所以这是特效还是真的?太真实了吧!”
饶子关掉直播,瘫在屋顶上。
作为鸟,他能飞,但不敢飞太高。
作为人,他不能飞,但敢做梦。
哪个更好?
他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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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库里,仓鼠饭团的“放纵计划”简单粗暴:吃光所有库存的瓜子。
他面前堆着小山一样的瓜子——是他从各个角落搜刮来的,包括员工休息室、前台招待盘,甚至从哈士奇青山的床底下找到的半包(沾满了狗毛)。
“开吃!”
他用小爪子捧起一颗瓜子,门牙熟练地一嗑,“咔”,瓜子壳分开,露出里面饱满的果仁。
幸福。
纯粹的、简单的幸福。
一颗,两颗,十颗,二十颗……
他的颊囊很快塞得鼓鼓囊囊,像两个小气球挂在脸上。但他还在吃,因为这是“放纵日”,不必节制。
五十颗。
他开始觉得腮帮子酸。
七十颗。
门牙有点疼——仓鼠的门牙是终身生长的,但嗑太多硬壳也会磨损过度。
一百颗。
他停下了。
不是吃不下了,而是……腻了。
瓜子还是那个味道,香,咸,脆。但重复一百次后,它只是“食物”,不再是“快乐”。
而且,他的肚子开始隐隐作痛。
作为仓鼠,他的消化系统很小,一百颗瓜子远远超过了正常食量。
“呃……”他蜷缩成一团,抱着圆滚滚的肚子。
放纵的快乐,这么快就变成了放纵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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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赵太阳的“放纵计划”,最简单,也最困难:睡一整天。
作为猫,这很容易。猫一天可以睡16个小时。
作为赵太阳,这几乎不可能。过去的十年里,他每天睡眠时间不超过六小时,手机永远放在枕边,随时准备处理紧急情况。
但今天,他命令所有人:除非阁楼着火,否则别找我。
然后,他跳上窗台——那是整个听潮阁阳光最好的位置,铺着柔软的垫子——把自己蜷成一个毛茸茸的大球,闭上了眼睛。
起初,不习惯。
耳朵会自动竖起,捕捉每一个细微的声音:青山在院子里的奔跑声,饶子在屋顶的直播声,厨房里碗碟碰撞的声音。
大脑会自动思考:明天的主题日安排好了吗?那封给投资人的邮件回了吗?七天后如果所有人都选择回归,后续的公关方案呢?
但渐渐地,猫的本能接管了。
阳光温暖,垫子柔软,呼吸放缓。
他睡着了。
真正的、深度的、无梦的睡眠。
没有闹钟,没有手机震动,没有突然的焦虑惊醒。
他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三点。
阳光从窗台的这一侧移到了那一侧。他伸了个懒腰——猫的伸展,从爪子到尾巴尖,每一块肌肉都舒展开来。
满足。
然后呢?
他坐在窗台上,看着外面。
后院,青山和太歌已经放弃了追蝴蝶,现在在玩“你追我赶”——其实只是互相追着尾巴转圈。路一和秋水在树荫下睡觉。屋顶,饶子也在打盹。仓库里,饭团睡得像个毛球,旁边散落着没吃完的瓜子。
一切都很平静。
太平静了。
赵太阳突然感到一种……空虚。
作为猫,他睡饱了,晒够了太阳,接下来该干什么?
舔毛?他已经很干净了。
巡视领地?这个窗台就是他的领地。
发呆?
他尝试发呆。
十分钟后,他开始感到焦躁。
大脑在渴求刺激,渴求问题,渴求“需要被解决的事情”。
他跳下窗台,在走廊里踱步。
经过训练室,门虚掩着。他推开门,看见黑猫韩堇言正用爪子在钢琴键上缓慢地按着——他在尝试用猫的方式弹琴,虽然只能一次按一个键,但旋律依稀可辨。
是肖邦的夜曲。
“睡不着?”韩堇言头也不回地问。
“睡太多了。”赵太阳走到钢琴边,“你在做什么?”
“尝试。”黑猫说,“作为猫,我的爪子不能弹和弦。但我可以弹单音旋律。这让我想起……人类的手指是多么精妙的工具。”
“想回去了?”
“一直都想。”韩堇言停下爪子,“我只是在思考,作为猫的这七天,教会了我什么。”
“教了什么?”
“耐心。”黑猫说,“作为人,我要求一切高效。作为猫,我学会了等待。等一只老鼠出现,等阳光移动,等适合跳跃的时机。”
他顿了顿:“还有……安静。人类世界太吵了。猫的世界很安静,安静到你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那你会怀念这种安静吗?”
“会。”韩堇言坦然承认,“但我更怀念能弹完整首曲子。”
两只猫并肩坐在钢琴前。
窗外,夕阳开始西下。
放纵日即将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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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动物们聚集在大厅,分享一天的体验。
“我追了一上午蝴蝶,”青山闷闷不乐,“一只都没抓到。下午和太歌玩,结果玩累了,现在爪子好疼。”
“我飞太高,差点回不来。”饶子说,“而且高空好冷。鸟其实不适合飞太高。”
“我吃瓜子吃到肚子疼。”饭团抱着肚子,一脸痛苦,“现在看到瓜子就想吐。”
“我睡了一整天。”赵太阳说,“然后发现……我竟然想念那些需要我处理的麻烦事。”
动物们面面相觑。
放纵的快乐,原来这么短暂,这么有限。
“这就是动物世界的真相。”边牧秋水总结道,“快乐简单,但浅薄。痛苦也简单,但直接。没有复杂的情绪,没有深层的满足感。”
“而人类世界,”狐狸梓梵接话,“快乐很难获得,但一旦获得,可以持续很久。痛苦很复杂,但可以转化为成长。”
“所以……”橘猫徐来轻声说,“我们其实都在想回去,对吗?”
没有动物反驳。
即使是最犹豫的青山,也低下了头:“我想念我的床,我的游戏机,还有……能说话的感觉。汪汪叫虽然开心,但不能说‘我爱你’。”
大厅里一片安静。
倒计时在屏幕上跳动:
【距七星连珠峰值:5天23小时18分44秒】
还有五天。
五天的时间,去确认那个选择。
“明天,”赵太阳宣布,“是‘回忆日’。我们要回忆作为人类最美好的时刻。用那些记忆,坚定我们的选择。”
动物们点头。
放纵结束了。
现在是时候,面对真实。
夜晚,赵太阳再次爬上屋顶。
这次,他带了一本便签纸和一支笔——用嘴叼着笔写字很困难,但他还是试图记录:
放纵日的启示:
1. 动物的快乐有上限。
2. 人类的快乐无上限,但需要努力。
3. 我选择努力。
他放下笔,看向星空。
七星连珠的阵型,又明显了一点。
五天。
足够想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