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的方法找到了，但听潮阁的气氛却比之前更加沉重。
大厅里，动物们围成一圈，中间是缅因猫赵太阳叼着的那个黑色设备——场域稳定器。屏幕上的红色倒计时无声跳动：
【距七星连珠峰值：6天14小时22分03秒】
“所以，”哈士奇青山第一个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七天后晚上九点三十七分，赵总按下这个按钮，然后我们所有人必须在心里说‘我想变回人’，就能回去了？”
“是‘选择回归’。”边牧秋水纠正道，“不是想，是选择。必须发自内心，所有人同时。”
“如果有人没选呢？”黄雀翔屿小声问。
“根据日志里的理论，”狐狸梓梵解释道，“意识投射的逆转需要完整的共振场。如果有一部分意识选择留在动物身体里，整个逆转过程会失败。结果可能是……部分人变不回去，或者所有人都卡在某种中间状态。”
更糟的是，失败可能会导致意识损伤——这是日志里暗示但没有明说的风险。
“那还等什么！”博美路一急切地说，“我们当然都要选回去啊！人类世界有那么多事等着我们呢！”
“比如什么？”一个声音从角落传来。
是刺猬抓马。他把自己卷成一个球，声音闷闷的：“变回去之后呢？继续拍视频、赶通告、应付黑粉、算KpI、担心过气？上个月我因为压力太大，偷偷去看心理医生的事，我没告诉任何人。”
大厅里安静了一瞬。
“我……”仓鼠饭团抱着他的瓜子，声音细若蚊蝇，“我其实一直想退出娱乐圈。但我签了十年约，违约金我付不起。做仓鼠……虽然要担心被猫吃掉，但至少不用面对镜头假笑。”
更多声音冒了出来。
“做鸟可以飞。”黄雀翔屿展开翅膀，“我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飞。现在我能做到了，真的飞，不是吊威亚。”
“做狗很快乐。”柴犬太歌摇着尾巴，但眼神有些迷茫，“没有烦恼，吃饱了睡，睡醒了玩。人类总说‘像狗一样累’，可我觉得狗一点也不累……”
“做猫很自由。”橘猫徐来轻声说，“没有人要求你‘必须开朗’、‘必须合群’。我可以安静地晒太阳，不用说话。”
连一贯冷静的黑猫韩堇言都开口了：“作为人，我每天要处理三百封邮件，开四个会，解决二十个问题。作为猫，我只需要思考今天睡在哪个窗台。”
反对的声音很快出现。
“但人类有家人啊！”布偶猫卿梅梅颜说，“我想我妈妈了。她身体不好，我每周都要回去看她。现在我变成猫，她怎么办？”
“我还有演唱会！”鹦鹉饶子扑棱着翅膀，“三万张票都卖出去了！粉丝等了我一年！我不能鸽了他们！”
“我的工作室刚签了新项目。”边牧秋水用爪子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五个程序员等着我回去发工资。”
“我的狗——”哈士奇青山突然顿住，然后表情变得惊恐，“等等，我的狗！我家里养了只柯基！我变成狗了，我的狗谁喂？！”
恐慌开始在动物间蔓延。
对，他们不只是自己。他们还有家人，有宠物，有责任，有承诺。
“还有，”缅因猫赵太阳终于开口，声音平静但有力，“就算你们选择留下，动物能活多久？狗的寿命十几年，猫十几年，仓鼠两三年。然后呢？你们愿意用几十年的‘轻松’，换几十年的寿命吗？”
这个问题像一盆冷水。
“而且，”他继续，“你们真的认为动物世界没有压力吗？野猫要争夺领地，流浪狗要翻垃圾桶，鸟要躲避天敌。我们现在之所以觉得快乐，是因为我们住在听潮阁里，有人类提供的食物和安全。如果把我们扔到野外呢？”
动物们沉默了。
“我觉得，”垂耳兔安子阳小声说，“我们应该看看那个底片盒里的影像。赵总的父亲说‘也许对你有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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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动物们聚集在赵太阳的“总裁办公室”——现在只是一间铺着软垫的大房间。
老式投影仪被架了起来——这是从实验室带上来的古董，居然还能用。边牧秋水用爪子配合狐狸梓梵的尾巴，终于把胶卷装了进去。
灯光熄灭。
幕布上出现了摇晃的、黑白的影像。
1989年7月7日，实验室。
画面里，五个穿着白色实验服的人躺在金属床上，头上戴着布满电线的头盔。旁边是五个笼子，里面关着一只猫、一只狗、一只鹦鹉、一只仓鼠、一只兔子。
赵北辰的声音从画面外传来，年轻而兴奋：“三、二、一、启动！”
仪器亮起，发出低频的嗡鸣。
七星连珠的能量开始注入——即使透过三十年前的模糊影像，也能感受到那种强大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然后，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五个志愿者突然失去意识，身体瘫软。
而五个笼子里的动物——
猫站了起来，用后腿直立，前爪搭在笼子上，眼神里充满了人类的困惑和恐惧。
狗开始用爪子扒拉笼门，然后转向镜头，流下了眼泪——真正的眼泪。
鹦鹉开口说话，声音嘶哑但清晰：“这……太小了……空间……”
仓鼠在跑轮上疯狂奔跑，然后停下，用小爪子拍打笼子。
兔子用耳朵做出奇怪的、仿佛在写字的手势。
五分钟。
只有五分钟。
但这五分钟，让观看的所有动物都感到脊背发凉。
因为他们在那些动物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现在的眼神——人类的意识，困在动物的身体里。
然后，逆转。
志愿者们醒来，茫然地坐起。
动物们变回正常，蜷缩在笼子里睡觉。
影像结束。
灯光重新亮起。
动物们久久不能言语。
“他们只有五分钟。”边牧秋水打破沉默，“我们是七天。如果我们选择留下，可能就是永远。”
“而且，”狐狸梓梵补充，“注意看志愿者醒来后的表情。他们不记得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所有人的脸上都有一种……深层的困惑和悲伤。就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们失去了‘另一种可能’。”黑猫韩堇言说，“五分钟的动物体验，就让他们产生了认知混乱。我们有七天。如果我们真的选择留下，我们的意识会慢慢适应动物的思维模式。然后……”
然后，我们就不再是人类了。
即使身体还是人类，意识也不再是。
“我想回去。”布偶猫卿梅梅颜第一个说，声音坚定，“我想念我的面膜，想念高跟鞋，想念能握笔写字的手。”
“我也想。”鹦鹉饶子说，“直播间不能没有我！而且……我想吃火锅了。鸟食虽然健康，但没味道。”
一个接一个。
柴犬太歌：“我想念能说话，能唱歌。摇尾巴虽然快乐，但我想告诉粉丝我爱他们。”
垂耳兔安子阳：“我想画画。兔子爪子握不住画笔。”
刺猬抓马：“……好吧，人类世界虽然压力大，但至少不用天天担心被车轧死。”
仓鼠饭团：“我想吃炸鸡……”
黄雀翔屿：“我想……我其实也想回去。飞是很快乐，但不能永远飞。我还想写歌。”
只剩下几个还在犹豫。
哈士奇青山趴在地上，把脸埋在前爪里：“可是……做狗真的好快乐。不用思考复杂的事。做人的时候，我每天焦虑，失眠，吃抗抑郁药。”
橘猫徐来沉默地看着自己的爪子。
黑猫韩堇言看向窗外，尾巴轻轻摆动。
而缅因猫赵太阳，没有催促任何人。
因为他自己，也在挣扎。
作为猫的这一周，他感受到了某种从未有过的……轻盈。没有公司股价要操心，没有董事会要应付，没有一百零七个人的前途要负责。他可以只是一只猫，晒太阳，舔毛，睡觉。
作为赵太阳，他活了三十年，从未真正休息过。
但他是总裁。他必须做出表率。
“这样吧。”他最终说，“我们还有六天。在这六天里，每个人——每只动物——都可以自由体验‘动物的快乐’。但同时，也要回忆‘人类的美好’。”
他顿了顿：“六天后的晚上，在我们按下按钮之前，每个人做出最终选择。我不会强迫任何人。但我希望你们明白——”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双动物的眼睛。
“选择留下，不是选择‘轻松’，是选择放弃‘可能性’。放弃爱人的能力，放弃创造的能力，放弃成长的能力。动物的世界很简单，但也很小。人类的很复杂，但也很大。”
“大到我害怕。”橘猫徐来轻声说。
“我知道。”赵太阳点头，“我也害怕。但害怕，不正是活着的证明吗？”
那天晚上，听潮阁很安静。
动物们各自回到自己的角落，思考着那个最终的选择。
缅因猫赵太阳独自爬上屋顶。
夜空中，星星已经开始向“七星连珠”的阵型缓慢移动。肉眼还看不出来，但他知道，倒计时在继续。
“赵总。”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是橘猫徐来。
“睡不着？”赵太阳问。
“嗯。”徐来在他身边坐下，“我在想……如果我选择留下，你会恨我吗？”
“不会。”赵太阳平静地说，“但我会难过。”
“为什么？”
“因为少了一个朋友。”缅因猫转头看他，“徐来，你知道吗？三年前你刚加入听潮阁时，紧张得在面试时打翻了水杯。但现在，你是我们最稳重的成员之一。这种成长，是作为人类才能体验的。”
橘猫沉默了。
“做猫的时候，”他最终说，“我不会因为打翻水杯而羞愧。但也不会因为学会不紧张而骄傲。”
“这就是区别。”赵太阳说，“动物的世界没有‘成长’，只有‘生存’。而人类的世界……有耻辱，也有荣耀。有失败，也有成功。有痛苦——”
“但也有意义。”徐来接完了他的话。
两只猫并肩坐着，看着星空。
“我会回去的。”徐来最终说，“虽然害怕，虽然可能还会打翻水杯。但……我想继续成长。”
“好。”
“那你呢，赵总？”橘猫问，“你作为猫快乐吗？”
缅因猫沉默了很长时间。
“快乐。”他最终承认，“比我记忆中的任何时刻都快乐。但这种快乐……很薄。像一层糖霜。人类的快乐虽然少，但每一口都扎实。”
他顿了顿：“而且，我有责任。对你们所有人的责任。”
“这很累吧？”徐来轻声问。
“累。”赵太阳说，“但也是我选择的人生。”
远处，传来哈士奇青山的梦话：“蝴蝶……别跑……”
还有鹦鹉饶子的嘟囔：“家人们……点关注……”
还有仓鼠饭团啃瓜子的窸窣声。
这些声音，让夜晚变得真实。
六天后，他们会一起面对那个选择。
而现在，他们还需要时间。
时间，和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