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太阳觉得，今天公司的风水一定出了大问题。
从早上踏入“听潮阁”那座古风与现代混搭得有点精神分裂的办公楼开始，右眼皮就跳得如同在蹦迪。前台t.小奇用他特有的、介于AI客服和人类之间的平直语调通知他：“太阳总，九点半，‘朝露茶业’的新品推广视频最终方案确认会，对方李总亲自来。”
“知道了。”赵太阳揉了揉眉心，试图驱散那点不祥的预感。朝露茶业是本地近年崛起的新贵，主打高端新中式茶饮，这次推广预算丰厚，要求也高得离谱，点名要听潮阁最顶配的“凌云山河图”团队出马。双方拉锯了半个月，今天终于到了临门一脚。
他推开会议室厚重的木门，清晨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光洁的会议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t.路一、t.温卿、t.韩堇言、t.程三岁几位核心成员已经到了，正低声讨论着分镜脚本。t.若风在调试投影，t.佑曦则反复检查着待客的茶具——用的是朝露茶业这次的主推新品“雪顶观音”，以示尊重。
空气里弥漫着茶叶的清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这个单子，很重要。
九点二十九分。
走廊传来清脆、稳定、富有节奏的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嗒，嗒，嗒”，由远及近，每一步都像踩在某种精准的节拍器上，也仿佛踩在赵太阳莫名加速的心跳上。
门被秘书从外面推开。
一道纤细却极具存在感的身影逆着光走了进来。剪裁利落的象牙白西装套裙，一丝不苟的盘发，露出弧度优美的脖颈和耳垂上一粒小巧的珍珠。她的妆容精致完美，眼神平静无波，扫过会议室众人时，像一阵掠过冰原的风。
赵太阳脸上的职业微笑，在看清来人的瞬间，冻结了。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然后又被人恶意地快进了十几年，把一段他早已打包封存、埋进记忆最深处的青涩时光，粗暴地拽到了眼前这张光可鉴人的会议桌上。
李晚晴。
他的大学同学，辩论队搭档，以及……毕业即分手的、堪称惨烈的前女友。
“赵总，久等了。”李晚晴伸出手，声音清冷如玉磬，公式化得听不出任何波澜。“我是朝露茶业的李晚晴。”
赵太阳感到喉咙有些发干，他几乎是凭借肌肉记忆完成了握手。她的指尖微凉，一触即分。“李总，幸会。请坐。”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还算平稳，但t.路一似乎朝他这边瞥了一眼。
会议按照流程开始。t.若风播放精心制作的方案ppt，从“云山雾绕”的意境开篇，到“一品见心”的文化内涵升华，画面精美，文案考究，配乐空灵。t.温卿负责讲解分镜，他声音温润，将如何通过微距展现茶叶在水中舒展、如何借光影塑造品茶人的静穆心境的构思娓娓道来。
赵太阳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方案上，但眼角余光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主座上的李晚晴。她听得非常专注，偶尔在笔记本上记录两笔，指尖转动着一支价格不菲的钢笔。阳光给她完美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却也让她那种疏离的、掌控一切的气场更加凸显。
十几年了。记忆中那个喜欢穿棉布长裙、会在辩论赛前紧张地揪他衣角、笑起来眼睛弯弯像月牙的女孩，已经被时光打磨成了眼前这位无懈可击、气场两米八的“李总”。岁月对她格外优待，只是剔除了所有柔软的痕迹。
“……所以，我们最终希望通过t.韩堇言和t.佑曦的演绎，传达出一种‘闹中取静，茶中见天地’的现代禅意。”t.温卿结束了讲解，会议室陷入短暂的安静，等待甲方的裁决。
李晚晴合上笔记本，钢笔轻轻搁在一边。她抬起眼，目光先是落在赵太阳脸上，停留了半秒——那半秒让赵太阳觉得像过了半个世纪——然后缓缓扫过在座的每一位“听潮人”。
“方案很精美，”她开口，声音依旧平稳，“看得出贵团队非常用心，审美在线，技术成熟。”
就在赵太阳心下稍松，t.路一脸上也露出一丝“稳了”的表情时，李晚晴话锋一转。
“但是，”这个“但是”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过于精美，过于‘正确’，也过于……空洞。”
她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上，那是一个充满压迫感的姿势。“‘云山雾绕’、‘禅意’、‘见天地’，这些词很美，但现在的消费者，尤其是我们的目标客群——25到35岁、有消费力也有审美疲劳的城市精英，他们对这种悬浮的、不食人间烟火的‘意境’已经免疫了。他们需要的是共鸣，是真实感，甚至是一点可以会心一笑的小意外。”
她指向ppt上一张t.韩堇言穿着素色茶人服，在竹林水榭边垂目泡茶的渲染图。“比如这个场景，很美，像画。但请问，哪位都市精英下班后，能立刻飞到这样一个竹林水榭里去泡茶？这距离感太强了。”
t.韩堇言不动声色，但交叠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那李总的意思是？”赵太阳接过了话头，他必须主导局面，尽管心脏在胸腔里像个不安分的兔子。
“我的意思是，”李晚晴看向他，眼神锐利，“打破你们的‘安全区’。茶可以不在山林，可以在加班后的深夜办公室，在周末凌乱的自家阳台，在匆匆赶路时保温杯的方寸之间。‘静’不是环境的绝对安静，而是心绪在纷扰中的一次短暂抽离。‘雅’不必是古风宽袍，可以是西装解开领带的那一刻的松弛。”
她顿了顿，抛出了更重磅的炸弹：“而且，我建议，不要只局限于t.韩堇言或t.佑曦这种传统意义上‘静、雅’人设的成员。我看了你们所有的公开资料，”她的目光扫过t.路一（运动型）、t.程三岁（活泼少年感）、甚至脑海里闪过t.饶子（不羁摇滚范），“为什么不能是t.路一在健身间隙大汗淋漓时，灌下一大口冷泡茶？为什么不能是t.程三岁在熬夜赶工后，用一杯热茶唤醒混沌的大脑？茶是活的，它应该融入各种真实的、甚至有点狼狈的生活切面，而不是被供在神坛上。”
会议室一片寂静。听潮阁的精英们被这番毫不客气又极具洞察力的批评震住了。这不是否定他们的技术，这是从根本上质疑他们引以为傲的“意境”创作哲学。
李晚晴似乎很满意自己制造的效果，她最后将目光锁定赵太阳，嘴角极轻微地向上勾了一下，那弧度几乎没有改变她冰冷的表情，却让赵太阳后背一凉。
“赵总，”她说，“我知道这个要求可能打破了你们惯有的工作模式。但我相信，以贵阁‘沙雕……哦不，是创意频出’的盛名，跳出舒适区，应该不难。”她把“沙雕”两个字咬得清晰又自然，仿佛只是引用一个客观的网络评价。
“我需要一份全新的、基于‘真实生活场景共鸣’核心的创意大纲，48小时后给我。如果方向正确，预算可以上调20%。如果不行……”她优雅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本就不存在褶皱的衣襟，“那我们可能就需要再评估一下合作的可能性了。”
她伸出手，再次与赵太阳一握。“期待贵阁的破局之作。再见。”
高跟鞋的声音再次响起，“嗒，嗒，嗒”，从容不迫地远去，留下会议室里一片冰封般的沉默，以及一个灵魂仿佛被抽走、僵在原地的赵太阳。
t.路一缓缓靠向椅背，揉了揉太阳穴。
t.温卿看着自己精心准备的分镜脚本，若有所思。
t.程三岁小声嘀咕：“……她说得好像……有点道理？”
t.佑曦看着赵太阳铁青中泛着白的脸色，谨慎地问：“太阳总……这位李总，你们……以前认识？”
赵太阳缓缓呼出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在胸腔里郁结了千年。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辆低调的黑色轿车载着“李总”驶离，然后转过身，面对着自己最得力也最懵逼的团队们，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认识。”他声音干涩，“她是我大学同学。”
顿了顿，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补充了后半句：
“也是我毕业时，甩了我，并且说我‘一辈子只会活在自以为是的文艺泡泡里’的前女友。”
“……”
会议室陷入了比刚才李晚晴在时更深沉、更绝望的寂静。
真正的“噩梦”，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