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拆了我的墙。”
巴基的声音不高,甚至没什么起伏,但每个字都像冰锥子,砸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也砸在李奉笑几乎停跳的心脏上。
他站在暗门投下的阴影里,高大的身形堵死了那唯一的、未被坍塌波及的出口。手里那把大口径手枪枪口微微下垂,但手指仍扣在扳机护圈上,冰蓝色的眼睛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冰,锁死在她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感谢,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种极度危险的、被侵犯了领地的野兽般的审视,以及更深沉的、几乎要溢出的烦躁。
李奉笑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脉冲枪脱手落在脚边,扬起的灰尘还在缓慢沉降,呛得她喉咙发痒,却连咳嗽都不敢。肩膀被后坐力震得生疼,那刚刚固化下来的15%稳定性,似乎都在他这目光下开始微微颤抖。
外面,九头蛇特工气急败坏的挖掘和咒骂声变得模糊,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棉花。
“他们……他们找来了……”她声音嘶哑得厉害,试图解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地面粗糙的纹路,“我……我只是……”
“只是用我的枪,拆了我的墙。”巴基打断她,语气里听不出是嘲讽还是单纯的陈述。他向前走了一步,军靴踩在碎石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机械臂发出极其细微的液压嗡鸣,那把手枪在他指尖转了个圈,被随意地插回后腰。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那把造型夸张的脉冲枪,又落回她那双依旧半透明、但边缘清晰了不少的手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而且,”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近乎实质性的压迫感,“你看起来……‘结实’了一点。”
李奉笑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看出来了!这种经年累月在生死线上搏杀、与最尖端科技和最诡异力量打交道的人,感知敏锐得可怕!
她无法解释“斯塔克科技印记”,无法解释那场疯狂的嫁接。任何解释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可能引来更深的怀疑和……处理。
她只能低下头,避开他那几乎能剥开皮囊看到灵魂深处的目光,蜷缩起来,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更无害,更弱小。
“对……对不起……墙……”她小声道歉,声音发颤。
巴基没说话,只是盯着她。仓库里只剩下外面持续却徒劳的挖掘声,以及两人之间紧绷到极致的沉默。
几分钟后,外面的动静似乎小了一些,可能是发现强攻代价太大,也可能是去呼叫更专业的设备了。
巴基终于动了。他不再看她,转身走到那堆坍塌的废墟前,机械臂伸出,徒手扒开几块较大的混凝土块,检查了一下结构。
“暂时堵住了。”他声音硬邦邦地判断,拍了拍手上的灰,“但这地方不能待了。”
他走回工作台,开始以惊人的速度收拾东西。重要的工具、小巧的精密仪器、几块看起来像是备用能源的电池、还有那把脉冲枪,被他有条不紊地塞进一个巨大的、看起来极其结实的军用背包里。动作快得带风,没有丝毫犹豫和留恋。
李奉笑挣扎着想站起来帮忙,却腿软得厉害,一下又跌坐回去。
巴基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头也没回,扔过来一句:“坐着。别添乱。”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几分钟内将这个杂乱却曾给予她短暂庇护的巢穴 dismantle(拆解)出核心部分,打包完毕。
最后,他拎起那个巨大的背包,挎在肩上,走到依旧坐在地上的李奉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能走吗?”他的语气没有任何温度,像是在评估一件需要携带的行李是否超重。
李奉笑咬咬牙,用手撑着旁边的工作台,一点点艰难地站起来。双腿还在发软,但勉强能支撑。她点了点头,没敢说话。
巴基不再多言,转身走向那扇隐蔽的暗门。
“跟上。”
暗门后是一条狭窄、陡峭向下的金属楼梯,弥漫着更浓重的铁锈和尘土味。巴基庞大的身躯几乎堵死了整个通道,李奉笑跟在他后面,只能看到他背包底部和军靴上干涸的泥点。
楼梯尽头连接着地下管网系统。错综复杂的管道如同巨兽的肠道,在昏暗应急灯的光线下向四面八方延伸,空气潮湿闷热,带着污水和腐败物的气味。
巴基显然对这里极其熟悉,没有任何犹豫,选择了一条岔路快步走去。他的速度很快,李奉笑必须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胸腔生疼,那15%的稳定性带来的虚弱感如影随形。
她不敢抱怨,不敢提问,只是拼命跟着前方那个沉默而可靠的背影,在迷宫般的下水道里穿梭。脚步声在空旷的管道中回荡,混合着远处隐约的滴水声,更衬得四周死寂。
不知走了多久,巴基终于在一个相对干燥的、堆放着一些陈旧管道维修设备的平台上停了下来。
“在这里等着。”他命令道,将背包卸下放在角落,“我出去看看情况。十分钟。”
说完,他身影一晃,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管道更深处的黑暗里。
李奉笑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滑坐下来,抱住膝盖,剧烈地喘息。汗水浸湿了额发,粘在皮肤上,冰凉一片。
独自一人被留在这种地方,恐惧再次攫住了她。黑暗中仿佛有无数眼睛在窥视,下水道深处传来的任何细微响动都让她心惊肉跳。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感受着那15%的、不再继续消散的稳定性,心里稍微安定了一点点。
至少……她暂时不会因为“存在性”问题而消失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就在她快要被自己的心跳声逼疯时,黑暗中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巴基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一个脏兮兮的塑料袋。
“外面都是九头蛇的暗哨。这条路暂时出不去。”他言简意赅,将塑料袋扔给她。
里面是几瓶水和一些压缩食物。
“吃点东西。我们得在这里待到晚上。”
李奉笑默默接过,小口地喝水,味同嚼蜡地啃着压缩饼干。巴基则靠在对面墙上,闭目养神,机械臂偶尔发出极其细微的校准声,像是在为接下来的行动做准备。
地下空间里只剩下她细微的咀嚼声和他平稳的呼吸声。
这种沉默比之前的暴躁更让人不安。
终于,李奉笑忍不住,极小声地开口:“……谢谢。”
巴基没睁眼,只是喉结滚动了一下,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算是回应。
又是长久的沉默。
“……我们晚上怎么出去?”她鼓起勇气再次问道。
这次,巴基睁开了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那双冰蓝色的眸子锐利依旧,却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绝对冰冷。
“等。”他只回了一个字。
然后,像是为了打发时间,或者是为了让她闭嘴,他忽然从背包侧袋抽出一本边缘卷曲、封面模糊的笔记本和一支短小的铅笔,扔到她面前。
“闲着没事,就把你‘看’到的,关于我手臂的问题,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画出来。”他的语气依旧生硬,甚至带着点不耐烦,“详细点。”
李奉笑愣住了。看着那本散发着机油和硝烟味道的笔记本,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这是在向她求助?用这种极其别扭的方式?
她抬起头,对上巴基的目光。他很快移开了视线,重新闭上眼,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一提。
李奉笑低下头,捡起那本沉重的笔记本和短铅笔。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之前惊鸿一瞥“看”到的机械臂内部结构,还有那些混乱的能量流动……以及,更可怕的、那些被“黑暗低语”勾起的、属于他的痛苦记忆碎片。
她开始画。画得极其缓慢,极其认真。用系统残留的那点分析能力辅助,将伺服关节的微小偏差、能量回路的瑕疵、还有那些纠缠在机械与血肉之间的、不稳定的黑暗能量节点,尽可能清晰地标注出来。
每一笔落下,都耗费着她巨大的精力。那15%的稳定性让她头晕眼花,握着铅笔的手微微颤抖。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中流逝。
当她终于画完最后一笔,几乎虚脱时,一只冰冷的机械手伸了过来,无声地抽走了她膝上的笔记本。
巴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极其专注地看着她画下的那些潦草却精准无比的图示和标注。他的眉头紧紧锁着,眼神复杂变幻,有震惊,有恍然,有对技术细节的专注,还有……一丝极力压抑的、对那些标注出的黑暗能量节点的深恶痛绝。
他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李奉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
终于,他合上了笔记本,手指在那粗糙的封面上用力摩挲了一下,发出沙沙的轻响。
然后,他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那目光依旧锐利,却似乎少了些审视,多了些……别的,难以形容的东西。
“……画得不错。”
他声音低沉,依旧没什么情绪,却不再是冰冷的命令或质疑。
说完,他重新闭上眼,将笔记本小心地塞回背包最内侧的口袋,仿佛那是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地下空间再次陷入沉默。
但这一次的沉默,似乎不再那么令人窒息了。
李奉笑靠在墙上,疲惫地闭上眼。她能感觉到,那横亘在他们之间冰冷的、充满不信任的坚冰,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尽管前路依旧未知,九头蛇仍在外面搜寻,她只有15%的稳定性,身边是这个情绪极不稳定的前杀手……
但至少此刻,在这肮脏阴暗的下水道里,她不是绝对孤独的。
夜晚,终于降临。
巴基猛地睁开眼,眼中没有丝毫刚睡醒的迷茫,只有全然的清醒和警惕。
“走了。”
他背起背包,动作轻捷如豹。
李奉笑挣扎着站起来,跟上他的脚步。
这一次,他选择了一条更加隐蔽、需要匍匐通过一段狭窄管道的路线。他在前面无声地开路,偶尔会极其简短地提示一句“低头”、“慢点”。
李奉笑艰难地跟着,身体虚弱让她每一次移动都无比吃力,但她咬牙坚持着。
终于,前方出现了微弱的光亮和新鲜的空气。
管道出口隐藏在一处河堤的乱石堆后面。夜色浓重,河对岸城市的灯火遥远而模糊。
巴基率先钻出,警惕地观察四周,然后才示意她出来。
冰冷的夜风瞬间灌入肺腑,带着河水特有的腥气。李奉笑贪婪地呼吸着,感觉自己终于从那令人窒息的地下回到了人间。
巴基站在河边,望着对岸的灯火,侧脸在月光下显得冷硬而沉默。机械臂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背包带子。
良久,他转过身,看着瑟瑟发抖、脸色苍白的李奉笑,扔过来一件他从背包里拿出的、略显宽大的旧外套。
“穿上。”
然后,他指了指河下游远处一个若隐若现的、废弃的小型货运码头。
“那边有船。”他的声音被夜风吹得有些模糊,“能离开纽约。”
李奉笑裹紧带着他体温和硝烟味的外套,愣住了。
他……要送她走?
“你呢?”她下意识地问。
巴基沉默了一下,目光扫过纽约城的灯火,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她看不懂的情绪。
“我另有地方。”他最终只是硬邦邦地回答。
两人沿着荒凉的河岸,沉默地向码头走去。
一路上,再无交谈。
废弃的码头上,果然系着一艘看起来破旧却还算结实的摩托艇。巴基检查了一下油料和引擎,点了点头。
他示意李奉笑上船。
她站在摇晃的甲板上,看着他站在码头边沿的身影,月光将他的一半脸孔照亮,另一半藏在深深的阴影里。
“谢谢。”她再次说道,这一次,包含了更多复杂的情绪。
巴基没回应,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什么东西,扔给了她。
那是一个老旧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金属扁酒壶,里面晃荡着液体。
“拿着。或许有用。”
然后,他顿了顿,目光第一次真正地、没有任何掩饰地落在她那双依旧半透明的手上,声音低沉沙哑:
“别再让人‘看’到了。”
说完,他猛地一推摩托艇!
引擎被他不知何时启动,发出轰鸣,推着艇身迅速离开码头,驶向黑暗的河心。
李奉笑踉跄一下站稳,猛地回头。
码头上,巴基·巴恩斯的身影已经彻底融入夜色,消失不见。只有河水拍打岸边的声音,以及手里那个冰冷的、沉甸甸的金属酒壶。
摩托艇破开黑色的河水,带着她驶向未知的下游,驶离这座给她带来无尽噩梦和一丝微弱羁绊的城市。
她握紧酒壶,回头望向纽约越来越远的璀璨灯火。
斯塔克工业……那艘她被迫绑定的、巨大的、危机四伏的船。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那15%稳定性的、不再消散的手。
活下来了。
暂时。
下一次,又会怎样?
夜风更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