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奉笑是被一阵压抑的啜泣声吵醒的。
头痛欲裂，像是被塞进了一台高速运转的纺织机里，无数丝线缠绕拉扯着她的神经。她费力地想睁开眼，眼皮却沉得如同坠了铅块。耳边的哭声断断续续，夹杂着模糊的劝解。
“我的儿，你可算醒了！真是吓死娘了……”
一只温热柔软的手抚上她的额头，带着馥郁的、不属于她认知中任何一款香水的甜香。那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李奉笑终于挣扎着掀开了眼帘。
入目是雕花繁复的拔步床顶，暗红色的木质流淌着温润的光泽，挂着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帐子，帐钩是精致的累丝银凤。视线微转，床榻边围着一圈人。最前面是一位身着绛紫色缠枝莲纹褙子的中年美妇，眼圈通红，正拿着帕子拭泪，看她醒来，脸上立刻绽出混合着心疼与喜悦的神色。
美妇身旁，站着一个穿着桃红绫袄、葱绿掐牙比甲的丫鬟，同样眼睛肿得像桃子，此刻正惊喜地低呼：“姑娘醒了！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再远些，几个穿着青缎比甲的小丫头垂手侍立，神态恭谨。
屋内的摆设……李奉笑不动声色地扫视。紫檀木的梳妆台上放着菱花铜镜，旁边是描金彩绘的妆奁。靠墙的多宝格里，陈列着些瓷器、玉器摆件，在透过窗棂的柔和光线下，泛着静谧而昂贵的光泽。空气里弥漫着那股甜香，更浓郁了些，是从角落紫铜兽耳熏炉里袅袅飘出的。
这不是她的公寓，更不是医院。
一个荒谬而惊悚的念头骤然攫住了她。
“宝钗，我的儿，还有哪里不舒服？跟娘说。”美妇，也就是薛姨妈，见女儿眼神怔忡，不言不语，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连忙俯身关切地问道。
宝……钗？
李奉笑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透不过气来。她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揉一揉刺痛的太阳穴，却瞥见了自己伸出的手——白皙，丰润，指节匀称，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透着健康的淡粉色。绝不是她那双因为长期敲击键盘、偶尔还会自己修水管而略带薄茧的手。
“水……”她艰难地发出一个沙哑的音节。
“快！莺儿，倒水来！”薛姨妈连忙吩咐。
那个穿桃红绫袄的丫鬟，也就是莺儿，手脚麻利地倒了一杯温茶，小心地递到李奉笑唇边。
就着莺儿的手喝了几口水，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稍微缓解了那火烧火燎的感觉。李奉笑借着这个动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需要信息，更多的信息。
“我……这是怎么了？”她试探着问，声音依旧低弱，带着恰到好处的迷茫。
薛姨妈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叹道：“你这孩子，前儿个在园子里扑蝶，出了身汗，回来贪凉多用了两块冰镇西瓜，夜里就发起热来，昏沉沉睡了一日一夜，可把娘魂都吓掉了！幸得你素日里身子骨还算强健，若是像你林妹妹那般……”她说到这里，猛地刹住话头，似觉失言，转而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想吃点什么？我让小厨房立刻去做。”
扑蝶？发热？林妹妹？
这几个关键词像最后的砝码，彻底压垮了李奉笑心中那点微弱的侥幸。她，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社畜，熬夜赶完一个大型商业项目的计划书后，伏案小憩，再睁眼，竟然成了《红楼梦》里的薛宝钗？！
那个“品格端方，容貌丰美，行为豁达，随分从时”的薛宝钗？那个最终嫁给宝玉，却落得“金簪雪里埋”结局的薛宝钗？
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慌如同潮水般涌来，让她一阵眩晕。她闭了闭眼，努力消化着这个事实。
就在这时，一个毫无感情起伏的电子音突兀地在她脑海中响起：
【检测到宿主意识清醒，灵魂融合度99%……融合完成。】
【皇商经营系统绑定中……绑定成功。】
【宿主：薛宝钗（李奉笑）】
【当前目标：成为本朝第一皇商。】
【任务时限：无限制（注：达成目标后，宿主可选择返回原世界或滞留本世界）。】
【初始资产：薛家现有商业资本（评估：潜力巨大，管理混乱，危机暗藏）。】
【新手礼包：已发放至系统空间，请宿主自行查收。】
一连串的提示音砸得李奉笑有点发懵。系统？皇商经营？返回现代？
她迅速抓住了重点。这个系统，是她在这个陌生世界里安身立命、甚至可能回去的关键！第一皇商……这个目标不可谓不宏大。薛家虽是皇商，但如今内囊渐空，兄长薛蟠又是个只会惹是生非的纨绔，想要达成“第一”，谈何容易？
但……总比困在深宅大院，重复原着里那条身不由己的道路要好。
李奉笑，不，从现在起，她就是薛宝钗了。新的薛宝钗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眼神逐渐变得清明而坚定。
既然来了，又有系统傍身，她绝不会再做那个循规蹈矩、最终被婚姻和家族束缚的薛宝钗。她要走一条不同的路，一条掌握自己命运的路。
“娘，我没事了，只是有些乏力。”她对着薛姨妈露出一个安抚的、符合薛宝钗人设的温婉笑容，“让母亲担忧，是女儿的过错。”
“傻孩子，说的什么话。”薛姨妈见她神色恢复如常，说话也有了条理，这才彻底放心，又絮絮叨叨地嘱咐了好些保养的话，这才被宝钗劝着回去休息了。
莺儿细心地将帐子重新拢好，轻手轻脚地退到外间守着。
室内终于安静下来。
薛宝钗（此后均用此名）靠在引枕上，在心中默念：“系统。”
一个半透明的光屏瞬间出现在她眼前，界面简洁，分为【个人信息】、【任务列表】、【资产概况】、【系统商城】、【系统空间】等几个板块。
她先点开【个人信息】。
【宿主：薛宝钗（李奉笑）】
【年龄：14岁】
【状态：轻微虚弱（建议休养）】
【技能：无（原主技能“女红精通”、“管家理事”需重新激活）】
【特殊物品：无】
【商业等级：入门学徒（0\/100）】
【声望：小范围（薛府、贾府部分人）】
【资金：无个人资金（可调用部分家族资金，权限受限）】
果然是一穷二白。她又点开【资产概况】，里面罗列着薛家名下的产业，主要分为几大类：当铺、药材行、南北货贸易、以及几处田庄。资产总额看起来颇为可观，但旁边有一个醒目的红色标注：【运营效率：低下】、【利润率：持续下滑】、【潜在风险：高（依赖旧有关系网，缺乏核心竞争力）】。
问题确实很多。薛宝钗蹙眉，薛家的商业模式还停留在依靠祖辈人脉和特权的基础上，薛蟠根本不懂经营，下面的管事欺上瞒下，长此以往，坐吃山空是必然的。
最后，她将目光投向【系统空间】，里面果然有一个散发着微光的包裹图标。她心念一动，“打开新手礼包”。
【恭喜宿主获得：】
【1. 过目不忘体验卡（24小时）x1】
【2. 初级商业洞察术（可对单一目标使用，获取其基础商业价值及潜在风险评估，冷却时间24小时）】
【3. 启动资金：白银一百两（已存入系统空间，可随时提取）】
【4. 《皇商之路》入门指南 x1】
东西不算多，但很实用。尤其是【初级商业洞察术】和启动资金，正是她眼下最需要的。那一百两银子，在这个时代不是小数目，足够她做很多事情，而且是她完全能够自主支配的私人资金，不必经过薛姨妈或薛蟠。
她正琢磨着如何利用这些初始资源，外间传来一阵喧哗声，夹杂着莺儿试图阻拦的急切话语。
“大爷，姑娘刚醒，身子还弱着，需要静养……”
“我就进去看一眼我妹妹！碍着你什么事了？滚开！”一个粗声粗气的男声不耐烦地吼道。
帘子“哗啦”一声被掀开，一个身材高壮、穿着锦袍的青年大步闯了进来，正是薛蟠。他面容还算端正，但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骄纵和戾气，眼神浑浊，眼下有些青黑，显然是纵情声色所致。
“妹妹，你可算醒了！”薛蟠走到床前，大大咧咧地坐下，带进一股酒气混合着脂粉气的味道，“可把哥哥急坏了！你说你，好好的扑什么蝶？想要什么玩意儿，跟哥哥说，哥哥给你买十只八只关笼子里玩！”
薛宝钗心中厌恶，面上却不显，只微微蹙眉，掩口轻咳了两声：“有劳哥哥挂心。我没事，只是需要静养。”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薛蟠有些皱巴巴的衣襟上，那里似乎还沾着一点可疑的胭脂渍，语气平淡地加了一句，“哥哥这是从哪里来？一身酒气，仔细舅母又说你。”
薛蟠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嗨，跟冯紫英他们几个吃了两杯酒，没什么要紧。”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得意，“妹妹，你猜我今儿在外面听见什么新鲜事儿了？”
薛宝钗心中一动，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薛蟠见她没反应，自顾自地说下去：“是关于蓉儿媳妇那边的一个远房亲戚，听说家里也是做买卖的，前些时运了一批南边的丝绸进京，本想赚上一笔，结果路上遭了雨，霉了一大半，血本无归！啧啧，真是倒霉透顶！”他说着，脸上竟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笑容。
薛宝钗的心沉了下去。这就是她的哥哥，对自家的生意不甚上心，对别人的倒霉事却津津乐道。薛家如今看似鲜花着锦，实则危机四伏，他竟毫无察觉。
她垂下眼睫，遮住眸中的冷意，淡淡道：“经商之道，本就风险莫测。自家门前雪尚未扫净，哥哥还是少议论他人瓦上霜为好。”
薛蟠碰了个软钉子，有些讪讪的，又见妹妹脸色苍白，确实没什么精神，便也觉得无趣，起身道：“行了行了，你好好养着吧，缺什么使唤人去告诉我。”说完，便转身晃晃悠悠地走了。
看着薛蟠离开的背影，薛宝钗放在锦被下的手悄然握紧。
管教兄长，整顿家业，刻不容缓。
她需要尽快了解薛家生意的真实情况，不能只听管事的一面之词。而第一步，就是要有自己的人手和耳目。
“莺儿。”她轻声唤道。
莺儿立刻应声而入：“姑娘有什么吩咐？”
薛宝钗看着她，这个丫鬟是原主的心腹，聪明伶俐，也对原主忠心耿耿。或许，可以培养。
“我躺久了，身上乏得很，想看看账本子解解闷。你去把我名下那个小绸缎庄最近三个月的账本取来。”她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莺儿愣了一下。姑娘病才刚好，怎么看起账本来了？以往姑娘虽然也帮着太太料理些家务，但主要是在内宅，外头的生意是很少直接过问的。但她素来听话，虽觉疑惑，还是应了声“是”，退了出去。
趁着莺儿去取账本的功夫，薛宝钗集中精神，对刚刚离开的薛蟠使用了【初级商业洞察术】。
光屏上立刻浮现出几行字：
【目标：薛蟠】
【商业价值：极低（缺乏经营才能，性格冲动，易受蒙蔽，社交圈多为酒肉朋友，无法转化为有效商业资源）】
【潜在风险：极高（易招惹是非，可能因斗气争勇、受人挑唆而做出错误商业决策或引发巨额赔偿\/诉讼，是薛家商业体系中最不稳定的因素。近期有因争买古玩与人发生冲突的迹象。）】
果然。薛宝钗揉了揉眉心。这个哥哥，不仅帮不上忙，还是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系统评估与她的判断完全一致。
必须尽快将他与核心业务隔离开来，至少，不能让他再插手重要的商业决策。
不一会儿，莺儿捧着一本蓝皮账册回来了。
薛宝钗接过账本，深吸一口气，使用了【过目不忘体验卡】。刹那间，她感觉自己的大脑仿佛变成了一台高速扫描仪，目光所及之处的数字、文字，都清晰地印入脑海，分门别类，条理分明。
她翻开账本，一页页看下去。
这本账记录的是她名下那个位于城南、规模不大的绸缎庄“云锦阁”的收支。账面看起来还算平整，收入支出似乎都有凭据。
但很快，她就发现了问题。
连续三个月，进货的成本都略高于市场均价，虽然超出不多，但累积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而销售额却平平无奇，与同类店铺相比，并无优势。有几笔较大的支出，名目写得含糊不清，只标注“杂项”、“应酬”。
更让她起疑的是，账本上记录的库存数量，与她记忆中年前查点时的情况，似乎对不上。有几匹较为名贵的杭缎和蜀锦，账上显示已售出，但她隐约记得，年前似乎还看到过它们堆在库房里……
做假账，吃回扣，虚报支出，甚至可能监守自盗。这些常见的商铺管理漏洞，在这个小小的绸缎庄的账本上，几乎都能找到蛛丝马迹。
薛宝钗合上账本，眼神冰冷。
一个她名下、并不起眼的小铺子尚且如此，薛家那些由薛蟠和几个老管事掌管的核心产业，如当铺、药材行，里面的污糟事恐怕更多。
积弊已深，非猛药不能治。
她需要一把刀，一把能帮她厘清这些乱麻、又能为她所用的快刀。
“莺儿，”她再次开口，声音平静无波，“你去悄悄打听一下，跟着哥哥的小厮宝蟾，或者常在外院走动的、嘴巴严实些的婆子，问问他们，可知晓京城里有哪些口碑好、手段厉害，却又……不太为各大府邸所知的清客相公，或者账房先生？尤其是有真才实学，却可能因为脾气耿直或其他缘故，暂时不得志的。”
莺儿心中更是惊疑。姑娘打听这些人做什么？清客相公多是帮闲文人，账房先生倒是管账的，可姑娘要找“脾气耿直”、“不得志”的？
但她看着姑娘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里面没有任何小女儿家的娇憨，只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令人心折的冷静与决断。她不敢多问，只低声应道：“是，姑娘，我这就去小心打听。”
薛宝钗点了点头，重新靠回引枕上，闭上了眼睛。
脑海里，那份来自现代的、曾让她熬了无数个夜晚的商业计划书，正与薛家错综复杂的产业现状、与这个封建社会的商业规则飞速地碰撞、融合、调整。
前路漫漫，荆棘密布。
但她李奉笑，既然成了薛宝钗，就绝不会认命。
第一皇商吗？
这个目标，她接下了。
窗外，夕阳的余晖为贾府这座繁华似锦的大观园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暖风拂过，带来隐约的笑语丝竹声。
而屋内，一场静默的、始于病榻之上的变革，已然拉开了序幕。
属于薛宝钗的全新命运之轮，开始缓缓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