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府抄没,女眷星散,昔日钟鸣鼎食之家,转眼雨打风吹去。京城茶楼酒肆,议论了数日,也就渐渐淡了,毕竟这天子脚下,起落浮沉实属寻常。唯有梨香院内,多了几分劫后余生的压抑与茫然。
迎春和惜春被安置在后院僻静的厢房里。迎春自那日被买回后,便终日不言不语,只对着窗外发呆,偶尔垂泪,那懦弱的性子在经历巨变后,更添了几分死寂。惜春则愈发孤寂,常常一个人躲在屋里,对着空白的画纸出神,眼神空茫,不知在想些什么,偶尔提笔,画出的也是枯枝寒鸦,一派萧索。
薛姨妈看着心疼,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吩咐下人好生照料,饮食起居不可怠慢。
薛宝钗心中亦是沉甸甸的。救人不易,安置更难。迎春、惜春身份敏感,长期留在薛家并非良策,需得为她们寻一条长远的安稳出路。况且,贾府之事犹如警钟,薛家虽暂时无恙,但根基未稳,必须尽快增强实力。
这一日,她将文嵇与薛蟠唤至书房。经过贾府风波,薛蟠似乎也成熟了些,眉宇间少了几分浮躁。
“文先生,哥哥,贾府前车之鉴,我等不可或忘。”薛宝钗开门见山,“薛家如今看似风光,实则危机四伏。我们必须更快地积累资本,拓展势力,方能在这惊涛骇浪中立足。”
文嵇深以为然:“东家所言极是。海外商路利润丰厚,但周期长,风险大。而我们在京中的产业,虽稳扎稳打,但增速已缓。需得开辟新的财源。”
薛宝钗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书案上一份关于京畿地区棉纺业的调查报告上。这是她让文嵇暗中搜集的。
“我仔细思量过,”她缓缓道,“薛记成衣如今在平民中口碑不错,但所用布料多赖外购,利润被分去不少。且如今海外棉花传入日多,价格低廉,若能自建大型织坊,从纺纱到织布,一体完成,不仅可降低成本,更能掌控品质,甚至……可以尝试制造一种比现有棉布更细密、更舒适的‘新布’,专供中上层人家及军中高级将领。”
她顿了顿,继续道:“此事若能成,不仅利润可观,更能与军需供应更深地绑定,成为薛家一道坚实的护身符。”
文嵇眼中精光一闪:“东家高见!只是兴建大型织坊,所费不赀,且需大量熟练织工,管理亦是大问题。”
“资金方面,海外商队此次获利颇丰,可以支撑前期投入。至于织工和管理……”薛宝钗目光微转,看向后院方向,“或许,我们眼前就有可用之人。”
薛蟠疑惑:“妹妹是指……二妹妹和四妹妹?”他实在难以想象那两位娇滴滴的表妹能管什么事。
“迎春姐姐性子是弱了些,但她于女红、账目上其实颇为细心,只是往日无人给她施展的机会。”薛宝钗道,“惜春妹妹心思灵巧,于色彩、构图有独到之处,或可在布匹花色设计上有所作为。让她们整日困坐愁城,反倒于身心无益,不若给她们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做,一来可排解忧思,二来,或许能帮我们发现她们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才能。”
文嵇抚掌赞叹:“东家知人善任,属下佩服!此举若能成,不仅解决了工坊人手问题,更是给了两位姑娘一条安身立命之路,可谓一举两得!”
薛蟠也恍然大悟,连连称是。
计议已定,薛宝钗便亲自去与迎春、惜春商议。她并未以施恩者自居,而是以合作者的姿态,将筹建新织坊的想法和盘托出,恳请她们相助。
迎春起初仍是推拒,胆怯道:“我……我笨拙得很,只怕耽误了宝妹妹的大事……”
薛宝钗握住她冰凉的手,温言道:“二姐姐何必妄自菲薄?往日里府中的针线、一些琐碎账目,姐姐不是都打理得井井有条?这新织坊初建,千头万绪,正需要姐姐这般细心稳妥的人帮着管理女工、核对料件。姐姐就当是帮帮我,可好?”
迎春看着她真诚的目光,想起自己如今寄人篱下的处境,又听得有事可做,心中那死水般的绝望,竟微微漾开了一丝涟漪。她迟疑着,最终轻轻点了点头。
惜春那边更是顺利。她本就对俗务毫无兴趣,但听闻可以设计布匹花色,那双空洞的眸子里,竟难得地亮起了一点微光,低声道:“我……我可以试试。”
见二人应允,薛宝钗立刻着手筹备。她让薛蟠在京郊运河码头附近,买下了一大片带有旧仓库的土地,开始兴建新的织坊。同时,让文嵇通过各种渠道,重金招募流散的熟练织工,并设法从江南引进更先进的织机。
迎春和惜春也渐渐忙碌起来。迎春起初还有些畏缩,但在薛宝钗的鼓励和文嵇派来的老账房协助下,竟将女工名册、料件进出管理得有条不紊,那懦弱的性子在忙碌中似乎也坚韧了些许。惜春则整日埋首于画案,对着各地搜集来的花样样本和海外传入的颜料,尝试设计新的纹样,虽依旧沉默寡言,但眉宇间那抹孤寂的冷意,却淡了不少。
薛宝钗时常去看她们,有时带些新奇的点心,有时与她们说说外间的趣闻,绝口不提贾府旧事,只将她们当作共同事业的伙伴。梨香院的后院,渐渐不再是死气沉沉的避难所,而多了几分生机与活力。
与此同时,薛宝钗也并未放松对外的经营。借着三皇子府的关系,薛家顺利拿到了下一批西北军需中部分高级军官服饰的订单,这正好与新织坊的目标不谋而合。她又让海外商队重点搜罗各类棉花种子和先进的纺织技术资料,为未来的发展积蓄力量。
一日,文嵇带来一个消息:黛玉在北静王府,并未如外界猜测那般成为婢妾或优伶,而是被安置在一处幽静的别院,由王府供奉的名医调养身子,据说病情已稍有好转。而宝玉,随贾政等男丁流放边陲,路途艰苦,生死未卜。
薛宝钗闻讯,默然良久。黛玉能得此归宿,已是不幸中的万幸。而宝玉……或许那远离繁华、历经磨砺的生活,对他而言,也是一种解脱与成长吧。
她走到窗边,看着后院织坊方向升起的袅袅炊烟,那里,迎春和惜春正在为了新的生活而努力。
星火微光,虽不耀眼,却已在废墟之上,顽强地聚拢,生出新的嫩芽。
薛宝钗知道,她守护的,不仅仅是几个人,更是一种希望,一种在绝境中依然能够挣扎向上、掌握自身命运的可能。
而这希望,终将如星火燎原,照亮更多人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