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课散去,人群如潮水般退去,却留下无数道或明或暗的目光,胶着在那道独自走向藏经阁的灰色身影上。
丁敏君对身后的议论与窥探恍若未觉。藏经阁坐落在前殿广场东侧,是一座三层的飞檐木楼,历经风雨,漆色斑驳,透着一股沉静肃穆的气息。门口守着两名中年女尼,眼神精悍,太阳穴微微鼓起,显然内力修为不弱。
见到丁敏君,两人眼中都闪过一丝讶异,但显然已得到吩咐,并未阻拦,只是微微颔首,便让她进去了。
踏入阁内,一股混合着陈旧书卷和淡淡防虫药草的气息扑面而来。一层颇为宽敞,排列着数十个高大的木质书架,上面分门别类摆放着线装书籍、绢帛卷轴,甚至还有一些兽皮古籍。光线从高处的雕花木窗透进来,在布满灰尘的空气里投下道道光柱。
这里便是峨眉派数百年的武学积累之一角。虽然只是基础部分的深化和拓展,以及一些江湖见闻、医药杂学,但对于目前的丁敏君来说,已是宝库。
她没有急于去翻看那些标注着《峨眉剑法精要》、《金顶绵掌详解》、《飘雪穿云掌步法精粹》的秘籍,而是先走到了一个相对偏僻,堆放杂书和门派记事卷宗的角落。
原主的记忆里,对峨眉派的历史和某些隐秘知之甚少。她需要更全面地了解这个门派,了解郭襄祖师,了解那些可能被主流传承所忽略的、更适合她这种“异类”的边角料。
她抽出一本纸张泛黄、边角磨损的《峨眉旧事辑录》,倚着书架,静静翻阅起来。书中所记,多是历代掌门、杰出弟子的生平轶事,行侠仗义之举,文笔朴实,带着年月的沧桑。
其中关于创派祖师郭襄的篇幅最多。字里行间,描绘出一个明媚洒脱、至情至性的少女,如何在襄阳烽火中成长,如何与神雕大侠杨过相遇相别,如何遍历山河,在四十岁那年大彻大悟,于峨眉金顶创立门派。
“……祖师晚年,常独坐金顶,观云海聚散,听松涛起伏。有弟子侍奉左右,闻其偶有呓语,言及‘人间何事,最堪嗟叹’,又或低吟‘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之句,神色怅然,似有所悟,又似有所憾。其所创部分武学,如‘穿雪拂云手’,‘回风拂柳剑’,皆蕴含飘忽不定、似有情还无情之意境,非心性通透、历经沧桑者难以领会其神髓……”
丁敏君的目光在这几行字上停留许久。
郭襄的武学,根植于她丰富而深刻的情感经历。那份“似有情还无情”的意境,恰恰是一种极高明的心境驾驭。不是绝情绝性,而是经历过,懂得过,最终超脱其上,将情感的力量化为武道上的领悟。
这与她目前依靠“发疯文学系统”提升“精神污染度”,某种程度上,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不走寻常路,都是对常规心境的某种“偏离”或“超越”。
只是郭襄是自然而然的升华,而她,暂时还需要依靠系统这个外力来强行撬动。
她又翻看了几本记载江湖奇闻异事、各派武学特点的杂书,增广见闻。直到日头偏西,腹中传来饥饿感,她才将书册放回原处。
是时候去找找那些“偏门”武学了。
她走向标注“奇功杂艺”的书架。这里的书籍明显更旧,灰尘也更厚,显然少有人问津。她仔细搜寻,指尖拂过一本本或残破或古旧的册子。
《龟息功》、《闭穴诀》、《七伤拳谱(残本)》、《神足通(臆想篇)》……大多是一些修炼艰难、副作用巨大或者根本就是前人臆想的功法。
忽然,她的目光被一本薄薄的、没有书名、封面是暗蓝色封皮的小册子吸引。它被塞在书架最底层,几乎被完全遮挡。她费力地将它抽了出来,拍掉上面的积尘。
册子很薄,只有十几页,纸张脆弱,墨迹也有些褪色。开篇没有总纲,直接就是一些古怪的内息运行路线图,以及配套的、近乎癫狂呓语般的心法口诀。
“……心如火焚,意似狂涛,逆冲膻中,散于百骸……怒则气涌,悲则力生,七情颠倒,方见真我……”
“……世人皆道心平气和,吾偏要喜怒无常!以情御气,以念催力,心念愈烈,威能愈盛……”
“……此法凶险,易致疯癫,非大毅力、大执念者不可练,慎之!慎之!”
丁敏君逐字逐句地看下去,心跳微微加速。
这无名功法,走的完全不是正统武学中正平和、炼精化气的路子,而是反其道而行之,强调极端情绪的引动和驾驭,将七情六欲作为驱动内力的燃料!修炼者心念越强烈,情绪越极端,短时间内爆发的威力可能越大,但同时也极其容易走火入魔,精神错乱。
这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精神污染度”的本质,似乎就是对常规精神状态的一种“污染”和“偏离”。而这门功法,恰恰需要这种“偏离”来驱动!
她强压下心中的激动,迅速将册子上的内容记在脑中。这功法没有名字,没有来历,只有这十几页惊世骇俗的内容。或许,它是某位峨眉前辈走火入魔前留下的残篇,或许是从外界偶然得来,因其凶险而被束之高阁。
将最后一页内容烙印在脑海,丁敏君将册子小心地放回原处,恢复原状。
走出藏经阁时,夕阳已将天边染成瑰丽的橘红色。
她直接去了饭堂,依旧无视各种目光,安静快速地吃完饭,然后再次来到后山那处僻静的练功场。
夜幕降临,星子初现。
她没有立刻尝试那门无名功法,而是先运转峨眉基础内功,将状态调整到最佳。然后,她开始回忆那无名功法的第一幅行气图——引“怒”念。
她尝试着调动原主记忆里那些积压的怨愤、不平,那些被赵灵珠欺压、被同门轻视、被师父漠视的画面,试图点燃心中的怒火。
起初并不顺利。作为李奉笑的理智始终占据上风,她知道那些情绪属于原主,很难真正感同身受。但当她回想起晨课时赵灵珠那挑衅的嘴脸,以及周围那些看好戏的眼神时,一丝真实的愠怒还是悄然滋生。
就是现在!
她依照功法所述,引导那丝怒意,不再像正统内功那样平复它,而是将其作为引子,猛地“推”向膻中穴!
“嗡!”
仿佛一点火星掉入了油库,丹田内那原本温顺流转的内力,骤然变得狂暴起来,沿着一条从未走过的、略显诡异的经脉路线疯狂冲撞!一股灼热、暴戾的气息瞬间充斥四肢百骸!
痛!
经脉像是被撕裂开,意识也受到那股狂暴怒意的冲击,眼前甚至出现了瞬间的血红!
丁敏君闷哼一声,咬紧牙关,凭借强大的意志力死死守住灵台一点清明,引导着这股狂暴的内力按照行气图运转。她能感觉到,这股力量充满了破坏性,远超她平日的内力水准,但极不稳定,仿佛随时会反噬自身。
一个小周天运转下来,她浑身已被冷汗湿透,脸色苍白,嘴唇甚至咬出了一丝血痕。
但与此同时,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感,也在体内澎湃涌动。
她抬起右手,对着旁边一块山石,没有使用任何招式,只是凭借这股狂暴的内力,随意一掌拍出。
“砰!”
一声闷响,石屑纷飞!那山石表面,竟被她硬生生拍出了一个浅坑!虽然不大,但对比她之前那只能震落苔藓的掌力,已是天壤之别!
代价是,她感觉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喉头腥甜,经脉也传来隐隐的刺痛。
【叮!成功初步修习未知特殊功法(残),内力爆发性增长!精神污染度+10%(因主动引动极端情绪并成功驾驭)!】
【警告:该功法对经脉及精神有持续性损伤风险,请宿主谨慎使用。】
丁敏君抹去唇边的血丝,眼神却亮得惊人。
风险与收益并存。这门无名功法,果然厉害!虽然只是残篇,而且凶险异常,但关键时刻,足以作为一张出其不意的底牌。
更重要的是,它验证了她的猜想——“精神污染度”与这种极端情绪驱动的武学,存在某种共生关系。
她平息着翻涌的气血,开始运转正统的峨眉内功,温养受损的经脉。一正一奇,一稳一险,或许这才是她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的根本。
就在她调息完毕,准备返回住处时,一个略带怯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丁、丁师姐……”
丁敏君回头,只见周芷若站在不远处的月光下,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秀美的脸上带着犹豫和一丝决然。
“周师妹,有事?”丁敏君语气平淡。
周芷若深吸一口气,仿佛鼓足了勇气,走上前几步,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眸子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明亮:“师姐,你昨日说的话……我想了很久。”
“哦?”
“师姐说,女子当以自身为本,手中的剑利,心中的道坚……可是,”她眼中露出一丝迷茫,“我们学武,除了强身健体,光大门派,行侠仗义,最终……不还是要嫁人生子,相夫教子吗?江湖险恶,女子终究……终究是弱者。”
丁敏君看着她,这个未来会为情所困、走向极端的少女,此刻正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迷茫地寻求着一个答案。
“弱者?”丁敏君轻笑一声,笑声在寂静的山林里显得有些清冷,“谁告诉你女子注定是弱者?”
她向前一步,逼近周芷若,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内心深处那些被世俗灌输的枷锁:
“郭襄祖师,弱吗?她一手创立峨眉,与少林、武当并称武林泰山北斗!”
“师父灭绝师太,弱吗?她掌中倚天剑,天下魔道闻风丧胆!”
“便是那明教的紫衫龙王黛绮丝,号称武林第一美人,她的武功,她的智谋,弱吗?”
一连串的反问,如同重锤,砸得周芷若哑口无言,娇躯微颤。
“嫁人生子,相夫教子,是一种选择,但绝不是唯一的选择,更不是必须的选择!”丁敏君语气斩钉截铁,“江湖险恶,正因为险恶,我们才更需要强大的力量来保护自己,来决定自己的命运!而不是将希望寄托在父兄、夫君身上!”
她指着周芷若腰间那柄装饰意义大于实战意义的佩剑:“你的剑,不是摆设!它是你的胆气,是你的脊梁!当你足够强的时候,整个江湖都要看你脸色!何须去看男人脸色?”
周芷若怔怔地看着她,胸口剧烈起伏。丁敏君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心中那层厚厚的迷雾。一种从未有过的、炽热的东西,似乎在她心底悄然萌发。
“师姐……我……”她声音哽咽,眼圈泛红,却不再是出于柔弱,而是某种激动。
“不必多说。”丁敏君打断她,语气放缓了些,“道理我说了,路,要你自己选,自己走。从明日起,晨课后,你留一下。”
周芷若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惊喜:“师姐?”
“你的剑法,软绵绵的,像没吃饭。”丁敏君转过身,留给周芷若一个背影,声音随风传来,“我既为大师姐,总不能看着你丢峨眉的脸。”
说完,她不再停留,径直下山而去。
周芷若站在原地,望着丁敏君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久久没有动弹。月光洒在她身上,那柄一直被她视作负担的佩剑,此刻握在手中,竟感觉前所未有的沉重,也前所未有的……亲切。
她紧紧握住了剑柄。
这一次,眼神不再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