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三月的上海寒意未消,庭院角落的几株老梅已悄然绽出点点红蕾,带来一丝早春的气息。
书房内,壁炉燃起,驱散着湿冷。
林承志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着“样板车间”的初步建设方案和预算表。
数字庞大得令人心惊:仅仅是第一期设备采购和场地改造,就需要近八十万两白银。
这还不包括后续的材料进口、人员薪酬和持续研发投入。
他揉了揉眉心,感到一阵熟悉的资金压力。
尽管他在美国积累了巨额财富,但回国后的各项布局。
资助留学、建设厂区、研发速射炮、打通各方关节、应对光明会的干扰,如同一个个吞噬资金的无底洞。
“海防协饷基金会”的资金由于政治风波尚未完全解冻,主要还得靠他自己的老本支撑。
“少爷,有您的信,从旧金山来的,是加急的邮船。”林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林承志精神一振:“快拿进来!”
林福推门而入,手里捧着一个厚厚的、用油布仔细包裹的邮包。
邮包表面盖着美国邮政的戳记和船运公司的标签,边角有些磨损,显然是远渡重洋而来。
林承志几乎是有些急切地拆开油布,里面是一个精致的檀木匣子。
打开匣子,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封用火漆封口的信,信封上是艾丽丝优雅流畅的英文花体字。
信封下,还放着一个小一些的丝绒盒子,以及一卷用丝带系着的画轴。
林承志先拿起那封信,小心地拆开封口。
信纸是带着淡雅香气的上等笺纸,足足写了五页。
“我最亲爱的承志:”
熟悉的开头,让林承志的心瞬间柔软下来,连日来的疲惫和压力似乎都减轻了许多。
艾丽丝在信中详细描述了她和儿子林天佑的近况。
小天佑已经一岁多了,长得健康活泼,开始蹒跚学步,咿呀学语,最先学会的词是“papa”(爸爸)。
爱丽丝附上了几张照片,一张是艾丽丝抱着天佑在旧金山金门公园草地上的合影,阳光下的母子笑容灿烂。
一张是天佑独自坐着玩积木的侧影,表情专注。
还有一张是艾丽丝的独照,她站在金羊庄园的露台上,望着远方,眼神温柔。
“天佑非常想你,每次看到你的照片,都会伸出小手去摸,嘴里喊着‘papa’。
我告诉他,爸爸在很远的地方,做很重要的事情,为了保护我们,也为了保护很多像我们一样的家庭。
他似懂非懂,但每次都会很认真地点点头。”
“金羊庄园一切如常,管家和仆人们都很尽责。
‘美华银行’和‘中华石油’的运营也很平稳,马克定期会向我汇报。
你在美国的产业根基稳固,无需挂心。”
“只是……承志,我有些担心你。
从你最近的来信中,我能感觉到你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虽然你总是轻描淡写,但我知道,在中国那样复杂的环境里,要实现你的抱负,必定困难重重。
政治的风波,技术的难关,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
每每想起,都让我夜不能寐。”
“我知道你肩上的责任,也从未怀疑过你选择的道路。
但请答应我,无论如何,一定要保重自己。
你的安全,比任何事业都重要。
为了我,为了天佑,也为了所有指望你的人。”
“最近,旧金山的华人社区并不平静。
《排华法案》的影响持续发酵,针对华人的歧视和暴力事件时有发生。
虽然金羊庄园很安全,但每次出门,看到那些华人们惶恐无助的眼神,我都感到心痛。
这也让我更加理解,你为何如此执着于要让故国强大起来。
一个强大的母国,才是海外游子最坚实的依靠。”
“承志,我不知道你何时能归来。但我在这里,会和天佑一起,默默地支持你,等待你。无论多久。”
“永远爱你的,艾丽丝。”
“另:随信附上天佑的画像,还有我为你求的一枚护身符。
但愿它们能代替我,陪伴在你身边,佑你平安。”
信的最后,笔迹有些许湿润的痕迹,仿佛写信人曾落泪。
林承志放下信纸,心中涌起澎湃的情感。
愧疚、思念、温暖、责任……交织在一起,让他喉头有些发紧。
他仿佛能看到艾丽丝在灯下写信时那温柔而担忧的神情,能听到小天佑稚嫩地喊着“papa”的声音。
林承志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丝绒盒子。
里面躺着一枚制作精美的银质怀表,表盖上镌刻着一条环绕着橄榄枝的东方龙,龙睛处镶嵌着细小的蓝宝石。
打开表盖,内侧刻着一行细小的英文:“to my hero, with all my love. Alice.”(致我的英雄,以我全部的爱。艾丽丝。)
怀表的走时精准,发出细微而稳定的滴答声,在这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林承志展开那卷画轴。
画上是艾丽丝抱着天佑的肖像,栩栩如生,色彩柔和。
画中的艾丽丝穿着典雅的西方长裙,笑容温婉,眼神充满爱意。
小天佑则穿着小西装,圆嘟嘟的脸蛋上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画外,一只小手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襟。
林承志久久凝视着画像,手指轻轻拂过画中人的脸庞。
远隔重洋的妻儿,是他内心深处最柔软的牵挂,也是支撑他在荆棘之路上前行的最坚实力量。
林承志将画像仔细卷好,连同信件、怀表一起,珍重地锁进书桌最内侧的抽屉。
然后,他铺开信纸,准备给艾丽丝回信。
书房门被轻轻敲响。
“少爷,杨府又派人送了东西来。”林福禀报。
林承志笔尖一顿。
静宜格格?在这个时候?
“拿进来吧。”
林福捧进来的是一个比上次略小的锦盒。
林承志打开,里面没有书信,只有一本薄薄的、装订精致的册子,封面上用娟秀的楷书写着《格致余论》。
翻看内容,是静宜手抄的一些关于西方物理学、化学的读书笔记和心得体会。
字迹工整,见解虽显稚嫩,但显示出用功之深和思考之独立。
册子中还夹着一枚晒干压平的红梅花瓣。
没有只言片语,但这份礼物本身,已胜过千言万语。
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她在关注着他所关注的事业(格致),她在默默地学习和思考,她……在思念(梅)。
这份含蓄而深沉的情谊,让林承志心情更加复杂。
他感激静宜的聪慧与支持,但也深知这份联系的敏感与危险。
艾丽丝的来信让他更加明确了自己的情感归属和责任所在,对静宜,他必须保持清醒的界限。
他将册子也收好,没有立刻回应的打算。
林承志唤来林福和安德烈亚斯。
“福伯,‘样板车间’的预算,批准。
立刻开始第一期采购和施工。
资金从我在汇丰的特别账户里调拨,如果不够,动用我在香港的储备。”
“安德烈亚斯,两件事。
第一,通过我们在旧金山的关系,暗中加强金羊庄园周边的安全监控,特别是注意是否有排华激进分子在附近活动。
必要时,可以雇佣额外的、可靠的护卫。这件事要隐秘,不要惊动艾丽丝夫人。”
“第二,给欧洲的圣殿骑士团传话:
我希望加快对日本获取速射炮技术的干扰行动。
可以采取更主动的措施,必要时……可以对阿姆斯特朗公司参与此项目的关键人员,进行‘劝说’。
方式他们自己把握,但要干净,不能留下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