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点那位沉默寡言的老书记去世了,他的葬礼在水庙村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下葬那天,没有震耳的鞭炮,也没有喧天的锣鼓,来的是一群衣着朴素、面容平和的人,他们被称为“教友”。他们用白纸花扎了花圈,围在墓前,低声吟唱着旋律奇特的歌谣,后来李二才知道,那叫唱圣经。
“这倒是新鲜,埋人还能这么安静。” 围观的乡亲们窃窃私语,觉得一切都很新奇。
仿佛是一夜之间,天主教这股风就悄无声息地在乡间盛行起来。不久,连外婆郑克伦也被发展成了教友。她变得格外虔诚,每周都要迈着一双小脚,颤巍巍地走到几里地外的教友家去做祷告。
回来后,她常常拿出那本厚厚的、印着十字架的教典,可她有好些字不认识。这时,她就会叫来李二:
“二丫头,来,给外婆念念这段。”
李二便凑过去,用手指点着,一字一顿地念:“因——父——及——子——及——圣——神——之——名……”
郑克伦闭着眼睛,双手合十,满脸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显得异常安宁。她告诉李二:“丫头,这天主教讲的是慈悲,教人要和睦,不能吵架,不能存坏心。你跟外婆一起念祈祷文,主会保佑你的。”
李二懵懵懂懂,只觉得那腔调好听,便也跟着学。
这事很快传到了李道明耳朵里。他从厂里回来,脸色就沉了下来,直接对廷秀说:
“杜廷秀!你听着,你妈年纪大了,信点什么图个心里安稳,我不管。但不准她把两个娃儿也带成‘教友’!那是外国人的东西!你想想,当年打中国人的洋枪洋炮是哪来的?他们会安啥子好心?要信,就信共产党!是共产党让我们吃饱了饭!这才是实实在在的!”
他的话语带着那个时代特有的烙印,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然而,周围的信教风潮却愈演愈烈。不仅是老人,很多妇人,甚至连一些小学生都被发展了进去。有人更是狂热,将家里的堂屋专门腾出来,摆放着十字架和烛台,每周组织大家祷告、吟唱。郑克伦完全沉浸其中,眼神里闪烁着李二从未见过的光芒。
最让她激动的是,她居然跟着教友们一起,坐车去了重庆城里的天主教堂朝圣。回来时,她像捧着珍宝一样,带回一瓶清水和一小根铁树的枝丫。
她神秘而庄重地对李二说:“二丫头,这是教堂里的修士赐福过的圣水!每天用它祈祷,身上的病痛就能减轻。这根树枝,是得到祝福的,能保平安!”
李二看着那根眼熟的树枝,心里直犯嘀咕。她记得清清楚楚,爸爸工厂的花坛里就种着好多这样的铁树,根本不是什么稀罕物。她张了张嘴,想告诉外婆:“外婆,你怕不是被骗了,这东西一点都不稀奇……”
可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她看着外婆那布满皱纹的脸上,因为信仰而焕发出的、近乎纯粹的光彩,那是一种找到了精神寄托的满足。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帮外婆把“圣水”和“圣枝”放在了窗台最显眼的位置。面对这份沉甸甸的、她无法理解的狂热,年幼的她,选择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