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日头依旧毒辣,但田埂边的野草尖上,已经悄悄带上了一点秋意。暑假眼看就要见底,一个消息却像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水塘,西湖学校传出话来,要从原来的五年制小学,改成六年制了!
廷秀是从梨子湾小学李老师那里听来的确切消息。
“杜主任,听说了不?小学要改成六年了!”,“学校让各家自己选,娃儿是跟着升五年级,还是留在四年级再读一年。咱们学校劝成绩中不溜秋甚至靠后的娃,多读一年扎实点。李艳从前读书是顶好的,不晓得李玉容现在读书咋样了?应该还行吧?咱们村小升级上去的孩子,都不咋会写作文。”
廷秀心里“咯噔”一下。李二的成绩,在班里是中等偏上的,但是语文不行,每次作文都没得几分,数学还好。她心里盘算着,拿不定主意,这事,得等李道明回来商量。
过了几天,李道明骑着摩托车回来了,车把上还挂着一双塑料劳保鞋。晚饭后,收拾完碗筷,廷秀一边纳着鞋底,一边把这事说了。
“学校小学要改六年制了,让选是让二丫头升五年级,还是再读一年四年级。”她顿了顿,补充道,“老师说,成绩一般的,建议多读一年,打牢基础,李二的成绩是可以升级的。”
李道明正在修破了的背篓,头也没抬,闷声说:“我看,就让她再读一年四年级!”
他放下篾条,才慢慢说出他的理由:“这丫头,这一年我也没怎么管她,看着就不聪明,反应总慢半拍。而且,厂里最近有风声了,说要开始办‘农转非’了。”
“农转非?”廷秀的眼睛亮了一下,这是他们这种“半边户”家庭盼了多少年的事。
“对。”李道明点点头,“要是政策真下来了,她们姐妹俩迟早得转到厂里的子弟校去。那里的学生,爹妈都是职工,基础好,教学进度也快。就李二现在这水平,急吼吼地升上去,到时候一转学,肯定跟不上趟!不如现在稳稳当当地多打一年基础,以后过去也省心。”
李道明拍板钉钉就给决定了。廷秀听着,心里对“不聪明”这三个字有点不是滋味,但想到“农转非”的可能和转学后的适应问题,也觉得丈夫的考量更周全。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你说得在理,那……就跟学校说,还读四年级吧。”
开学那天,李二背着洗得发白的书包,懵懵懂懂地跟着邻村的孩子一起去学校。她习惯性地要往五年级的教室走,却被老师一把拉住。
“李玉容,你走错了,你的教室还在那边。”老师指了指旁边四年级的教室。
李二愣住了,站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看着去年同班的同学兴高采烈地走进五年级的教室,她的小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一种难以言喻的窘迫和委屈涌上心头。她低着头,几乎是挪进了那间熟悉的教室,感觉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她背上。
“咦,李玉容,你怎么还在这里?”果然,有一起读四年级的同学好奇地问,“以你的成绩怎么也要上五年级了啊?”。
李二憋着眼泪,嘟囔着:“我……我也不知道。”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不过,这种尴尬和失落,很快就被新发的课本冲淡了些。今年的课本和去年不一样了,封面更花哨,里面的内容也似乎更有趣。更让她惊喜的是,课程表上除了语文、数学,还多了几门崭新的课——自然、体育、音乐、美术。
班里有个住在乡场街上的女同学,叫周丽丹,见多识广。第一次上音乐课,老师教了一首《旧鞋歌》,周丽丹学得特别快,下课后就得意地给同学们表演:“新鞋子还没有缝好以前,先别忙着把旧鞋子脱下,老先生老太太都这么说呀……”
她嗓音清亮,调子也准,同学们都围着她,都说她唱得好听。李二也觉得她唱得好,可听着听着,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妈妈廷秀。
妈妈在灶台边一边烧火一边哼的小调,在田埂上带着她们姐妹一边干活一边唱的“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有我可爱的故乡”,那些调子,像綦江河的水,像山间的风,自然而深情,带着泥土的温度和生活沉淀下来的味道。
她在心里默默地想:“丽丹唱得是挺好听……可是,好像还是没有我妈妈唱得好听。”
这个念头,像一缕温暖的阳光,悄悄驱散了她心头因为留级而笼罩的阴霾。新的学年,尽管开头有些难堪,但崭新的课本和有趣的副科,还是让她对未来的日子,生出了一丝模糊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