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廷秀忙完面铺的活,就抽空在自由市场买好青菜。等到中午放学,李艳和李二先去面铺从母亲那里把菜拿回来。
姐妹俩分工明确,李二负责洗米,把锑锅坐在天然气炉上蒸饭;李艳则负责洗菜,将廷秀买回来的时令青菜——多半是莴笋叶、小白菜之类——整理干净。饭蒸到一半,米汤翻滚时,便将青菜倒进锅底的米汤里焯熟。这便是最简单也最经济的一餐。菜没有油水,全凭李道明提前用辣椒、花椒、盐巴和蒜末调好的一碗蘸水提味。一家人就靠着这碗麻辣鲜香的蘸水,下着清淡的青菜和米饭,倒也吃得有滋有味。
那天,廷秀像往常一样带回来一把菜芽,叶子暗红中带着嫩绿,散发着一种特殊而浓郁的香气。
“今天改善伙食,杜大舅娘家园子里的香椿发芽了,送了我一把。等会儿我用鸡蛋炒了,给你们尝尝鲜。”廷秀一边收拾着,一边高兴地对刚放学的姐妹俩说。
李二好奇地凑过去闻了闻:“妈,这味道好怪哦。”
“香着呢,炒鸡蛋最好吃。”廷秀笑道。
中午,李道明下班回来,一进门就抽了抽鼻子,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屋里啥子味道?咋个臭烘烘的?”
廷秀正在敲鸡蛋,回头说:“啥子臭烘烘,是春芽香!我炒个春芽鸡蛋。”
“春芽?”李道明走到灶台边,拿起一根看了看,又凑近闻了闻,脸色一沉,“你莫不是把臭椿当春芽了吧?这东西有毒,不能吃!快扔了!”
廷秀一听,有些不高兴了:“你莫乱说!这是杜大舅娘亲手从她家那棵老春芽树上摘下来给我的,还能有错?”
“贺宝群那个婆娘懂个屁!”李道明声音高了起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武断,“我说是臭椿就是臭椿!你赶紧给我扔了,莫把一家人吃出毛病!”
“我不扔!好好的东西,香得很,凭什么扔?”廷秀的倔脾气也上来了,觉得丈夫是在无理取闹,不尊重她的判断。
“你扔不扔?”李道明上前一步,语气咄咄逼人。
“不扔!”
争执间,李道明火气上头,竟一抬手把椿芽一抬手给扔到了坝子下面。廷秀看着辛辛苦苦准备、满心期待想给家人换换口味的菜被扔了,委屈、愤怒一下子涌了上来,声音带着哭腔:“李道明!你干啥子!”
“我让你扔了!”李道明正在气头上,见廷秀还敢顶嘴,想也没想,反手就扇了她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屋子里瞬间安静了。正在写作业的李艳和李二都惊呆了,愣愣地看着父母。廷秀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丈夫,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什么也没说,转身冲进用衣柜隔出的“里间”,扑在床上压抑地哭了起来。
李道明打完也愣住了,看着自己的手,有些懊悔,但男人的面子让他拉不下脸来立刻道歉。午饭自然是没心思吃了,一家人就着一点咸菜默默扒完了饭。
下午,李道明似乎想弥补,隔着布帘子,难得地用软化的语气喊廷秀的小名:“七妹,出来吃饭嘛……七妹,是我不对……”
廷秀只是哭,不理他。
如此喊了一天,见廷秀始终不给回应,李道明那点愧疚感也被磨没了,转而变成了一种赌气似的冷漠。“哼,不理就不理!”他心里这么想着,也开始板着脸,不再主动跟廷秀说话。
冷战进行了两天。廷秀虽然伤心,但日子总要过,面铺的活、家里的孩子,哪一样都离不开她。她慢慢自己想通了,为了这个家,为了孩子,这口气只能咽下去。当她准备像往常一样,开始和李道明说些必要的话时,却发现,李道明反而拿起架子来了!他板着脸,对廷秀的询问爱答不理,从“施害者”一下子变成了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受害者”。
这天晚上,一家四口又挤在矮茶几旁吃饭,气氛沉闷得吓人。父母互不理睬,姐妹俩也不敢大声说话。
李二这个“莽娃”,看看阴沉着脸扒饭的父亲,又看看默默无语的母亲,心里那股直愣愣的劲儿实在憋不住了。她把筷子往碗上一放,声音响亮地问:
“爸,你这到底要闹哪样?要过还是不过了嘛?不过了就干脆点!要过就别摆脸色了!看得人眼睛痛!”
这话像一颗石子投进死水潭,把李道明和廷秀都问得一怔。
李道明脸上挂不住,瞪了李二一眼:“大人事,娃儿家莫插嘴!”
廷秀也被女儿这没轻没重的话弄得有些尴尬,但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却好像被这莽撞的一问给冲松了。
她叹了口气,主动夹了一筷子咸菜放到李道明碗里,低声道:“行了,跟娃儿置什么气。快吃吧,面铺明天一早还要进面粉。”
李道明愣了一下,看着碗里的咸菜,又看看妻子略显憔悴的脸,心里的那点别扭忽然就散了。他“嗯”了一声,也埋头吃起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