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么磕磕绊绊地过着。隔壁的大堂嫂,偶尔会过来搭把手,帮衬一下。这位大堂嫂的命运,坎坷得就像是个话本子。她年轻时,曾是附近村里一朵芙蓉花似的姑娘,名叫秀芬,明媚爱笑,一条乌黑油亮的长辫子在腰后甩来甩去,能唱一口好山歌。那天在河边洗衣,棒槌起落间,水花溅起小小的彩虹,她嘴里哼着的小调被风送到了岸边,恰巧钻进了李道明的大堂哥李道钱的耳朵里。李道钱当时就看得痴了,可低头看看自己瘦小干瘪的身板,一股自卑像冬天的凉水,从头浇到脚。他眼珠一转,想到了一个主意。
他回去就苦苦哀求堂弟李道明:“道明,好兄弟,你个子高,人精神,帮哥一回,带着媒婆去她家走一趟,帮我求亲!等生米煮成了熟饭,她进了我李家的门,还能跑了不成?”李道明当时年轻,面皮薄,架不住堂哥的软磨硬泡,心里虽觉得不妥,终究还是硬着头皮去了。秀芬一家见李道明高高大大,模样周正,言谈也老实,心里十分满意,亲事便爽快地应下了。
直到洞房花烛夜,红盖头掀开,秀芬抬眼看到的,却是一个搓着手、咧着嘴笑的瘦小陌生的男人。她脸上的红晕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血色全无,声音都是颤的:“怎么会是你?那天来提亲的……不是……”
李道钱赶紧陪着笑,上前想拉她的手:“好娘子,莫怪莫怪,那天是我弟。可我这份喜欢你的心,是真的,比真金还真!”
秀芬猛地甩开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落。她看着眼前跳动的红烛火苗,只觉得那火是烧在自己心口上的。闹也闹了,哭也哭了,可木已成舟,她一个弱女子,在陌生的婆家,又能如何?这苦果,她只能生生咽下去。
婚后的李道钱,心思活络,却从不在正道上。地里的工分他看不上,总想着挣大钱,对秀芬倒是会说几句暖心话,哄着她生了两个儿子永儒和永泽。孩子落地,秀芬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孩子身上,日子仿佛也透进了一丝微光。然而,在一个兵荒马乱又闹饥荒的年头,李道钱对着唉声叹气的秀芬拍胸脯:“家里太难了,我出去闯闯,挣了钱,定让你们娘仨过上好日子!”
他这一走,便如石沉大海,再无音讯。
希望,像一盏被风吹灭的油灯,彻底黑了。那以后,不到三十岁的秀芬,头发仿佛一夜间就被霜雪染透,失去了所有光泽。她瘦弱的肩膀,扛起了所有的风雨。白天下地,那锄头仿佛有千斤重;夜里就着豆大的油灯缝补,针脚细密,是她对生活最后的倔强。村里不乏有闲言碎语,也有人劝她“往前走一步”,她只是摇摇头,把两个半大小子紧紧搂在怀里:“我有两个儿子,这就是我的依靠。”
只有当永儒和永泽渐渐长大,能吭哧吭哧地帮她从井里担回满满两桶水,能挥着柴刀砍柴火时,她倚在门框上,看着儿子们忙碌的身影,那被岁月刻满风霜的脸上,才会像云破月出般,露出一丝微弱的、真心的笑意。她用粗糙得像树皮的手背抹一下眼角,轻声对自己,也是对这片望不到头的苦日子说:
“总会好的,孩子大了,日子就有盼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