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周末,那熟悉的“突突突”声由远及近,就像拉响了姐妹俩心中的警报。李道明骑着那辆组装的“嘉陵”摩托车回来了。一听到这声音,李艳和李二就像受了惊的小兔子,坐在堂屋门口一左一右的石墩上,就开始哇哇大哭。
“妈……爸爸回来了……”李二的声音带着哭腔,小脸吓得煞白。
廷秀看着心疼,却也无奈,只能低声安抚:“莫怕莫怕,好生把作业拿出来,没错就不会打。”
可李道明检查作业的方式粗暴得像在车间验收零件。任何一个红叉,都足以点燃他的怒火。“手伸出来!”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黄荆条子抽在手心,瞬间就肿起老高的红棱;有时气急了,几下子抽在腿上,那红印子几天都消不下去。
久而久之,李二形成了条件反射。一做作业就紧张,笔握得死死的,一个字要描好久,生怕写错。学堂里的李永宁老师批改她的作业时,总忍不住摇头叹气:“李玉容这孩子,资质是有的,就是太‘摸嗦’了!反应总比别人慢半拍,像是心里憋着块大石头。”
好在姐妹俩都继承了母亲的聪慧,成绩在班里一直名列前茅。李艳更是出息,五年级读完,才十岁年纪,就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贾嗣镇上的四中,要离家住校了。
临走那天,李二扯着姐姐的衣角,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她偷偷跑到自留地里,用小锄头刨出两个肥嫩的地瓜,又在黄瓜架上摘下几根顶花带刺的黄瓜,一股脑塞进姐姐的包袱里。
“姐,你带到学校吃……莫饿着了。”她吸着鼻子,小声叮嘱。
李艳摸摸妹妹的头,心里也酸酸的:“你在家要听话,好好写字,莫惹妈妈生气。”
隔壁大伯娘家也是喜事连连。大儿子结了婚,大伯娘爽快地把屋子一分为二。
“老大,你们小两口住东头。我带着你兄弟住西头,不打扰你们过日子!”她乐呵呵地张罗着。
一年后,大儿媳生了个大胖小子,取名叫李安宁,大伯娘抱着孙子,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哎哟,我的乖孙哟,咱们家可有后了!”
过了两年,二哥也娶了媳妇,是从高山上嫁下来的姑娘,长得高高壮壮,模样却十分周正。第二年,二嫂生了个女儿,取名慧莲。彼时,计划生育的风声已经像箍桶一样,越来越紧。动不动就有干部下来宣传:“超生一个,扒房牵牛!绝不姑息!”
二哥本就因为头胎是女儿有些闷闷不乐,后来二嫂干农活时,体内的节育环意外脱落,又怀上了。这事儿成了个不能声张的秘密。二嫂只好躲回高山上的娘家,直到快临产了,才偷偷回来。是廷秀摸着黑,过来给接的生,又是一个丫头,取名慧英。二哥在产房外头,听着娃娃的啼哭,蹲在地上,抱着脑袋长长叹了口气。
村里的光景也在变。长石岗那片以往鸟不拉屎的石岗子,在村里组织大伙从水庙坨一担一担挑来河沙改造后,竟成了肥沃的沙土地。土地承包到户,四队的人家家户户都在那种上了花生。
“这沙土地,种出的花生又大又饱满,香得很哩!”大家伙都兴高采烈。
坡坡下那户姓贺的人家,更是靠着一股狠劲,成了种花生的能手。没几年,就传出了他成了“万元户”的消息。贺家一口气修了好几间气派的大瓦房,青砖到顶,玻璃窗户亮堂堂的,羡煞了旁人。他也顺利娶了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可有了钱,男人就变了。贺家男人开始召集附近无所事事的年轻人到家里“推牌九”,赌注越下越大。他媳妇劝他:“娃他爹,咱这钱挣得不容易,别这么糟蹋啊!”
男人正在兴头上,眼睛一瞪:“婆娘家懂个屁!老子现在有钱了!”
后来听说他输了不少,竟异想天开地在马路边摆起摊子,公开拉人赌博,结果被公安逮了个正着,直接抓走了。他老婆眼看日子没了指望,心一横,抱着年幼的儿子,跟着一个外地的开车路过的司机跑了。只留下那几间空荡荡、常年紧闭门户的大瓦房,在长石岗上,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