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乡村小学,孩子们大多面黄肌瘦,细长的脖子顶着个大脑袋。身为赤脚医生的杜廷秀,看着心疼,特地去了一趟西湖镇,领回来一大包淡黄色的、宝塔形状的驱蛔药——“宝塔糖”。
她在学校里分发,孩子们拿到这带着药味的“糖果”,都很高兴。果然,没过两天,许多孩子都排出了长长的蛔虫。这事儿成了孩子们之间既恶心又兴奋的谈资。
剩下的半包宝塔糖,廷秀便带回了家,随手放在了柜子上。这天,只有李二一个人在家。她百无聊赖地东翻翻西看看,很快就发现了这包“糖”。
她拿起一颗放进嘴里,咂咂味,有点苦,又有点诡异的甜。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吃了一颗,又一颗……等到觉得嘴巴里发苦不想再吃时,那半包宝塔糖已经没剩几颗了。
晚上,廷秀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一眼就看到了那几乎空了的纸包,心里“咯噔”一下。
“李二!”她声音都变了调,“这宝塔糖你是不是吃了?”
李二看着妈妈煞白的脸,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廷秀眼前一黑,差点站不稳。她一把拉过女儿,声音发颤:“你个背时娃儿!这是药啊!是打虫的药!你吃了这么多,要中毒的!要出人命的!”
她急得在屋里团团转,猛地想起老一辈传下来的土方子。
“绿豆!对,绿豆能解毒!”
她冲到里屋,从一个小坛子里抓出两大把干绿豆,塞到李二手里,语气急促的命令到:“快!把这些绿豆嚼烂了吞下去!快点!一粒都不许吐出来!”
生绿豆又硬又涩,嚼在嘴里那股豆腥味让人作呕。李二被母亲前所未有的惊慌吓住了,只能一边掉眼泪,一边费力地咀嚼、吞咽。从那以后,她再也不敢乱翻妈妈的药包,对家里任何不认识的东西,都存了一份敬畏之心。
三年级时,学校发展少先队,每个入选的孩子都要交钱买红领巾。大部分家庭都勉强凑出来了,只有一个叫李茂的男同学,家里实在拿不出这笔钱。他的成绩是班里最好的。
班主任李永宁老师看着李茂低着头、搓着破烂的衣角,脚上穿着露出大脚趾指头的鞋,心里一阵发酸,自己兜里掏了钱:“李茂,红领巾钱,老师给你交了,以后好好学习,啊!”
同学们私下里议论,都说李茂的妈妈是个“疯子”。据说,她生下李茂的大哥后就疯了,后来又接连生了五个孩子。她发病时,会胡乱把孩子倒着塞进背篓就背出门。李茂是她父亲拼尽全力护着,才好不容易长大的,六个孩子最终也只活了两个。村里老人叹息说:“疯子就是以前太聪明了,什么事都想得太明白,钻了牛角尖,才疯的。”
有一天放学,李二和几个小伙伴结伴回家,叽叽喳喳地走下梨子湾那个长长的土坡。坡底拐弯处,一个人影突然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来。
走在前面的孩子猛地停住脚步,倒吸一口冷气。
是冬梅的疯子妈妈!
她穿着一身破烂得几乎看不出颜色的衣服,头发像一堆枯草。最吓人的是她的脸——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紫药水,被她胡乱地涂了满脸,那诡异的紫色在夕阳下泛着光,衬得她一双空洞的眼睛格外骇人。
不知道是谁先尖叫了一声:“鬼呀——!”
孩子们顿时魂飞魄散,像一群受惊的麻雀,“轰”地一下四散奔逃。李二只觉得心脏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她头也不敢回,拼命往家跑,直到冲进家门,背靠着门板,还能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又快又响。
后来听说,那个疯女人又不知怎的跑到了河边要去跳水,被她男人发现,跟着hU追到河边,硬生生给拽了回去,关在了家里。梨子湾的坡路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那个涂满紫药水的恐怖身影,和拼命奔跑时胸腔里火辣辣的感觉,却深深地烙在了李二的记忆里,让她第一次模糊地触摸到了命运的无常与生命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