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田埂边的草尖挂上了白霜。那股天主教的风,到底还是吹进了李二的奶奶和后公(继祖父)家,也成了虔诚的教友。
开学没过几周,奶奶捎来口信:后公没了。廷秀没让李二空手去,叫她到自留地里摘了满满一背篓的秋黄瓜。“带上,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奶奶家那低矮的茅草屋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老人气息和悲伤的味道。后公的儿子周方银,带着他媳妇,还有媳妇前夫留下的孩子,正里外张罗着丧事。见到李二背着黄瓜来,周方银接过背篓,叹了口气:“难为你们还记挂着。”
后公是火葬的,骨灰又被人在棺材里摆成人形,最后埋在了长石岗一个向阳的坡坡上,紧挨着周家的老坟。下葬那天,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嚎,也没有唢呐和锣鼓的喧闹,只有一群教友围在墓前,低沉着声音,唱着悠长而平和的圣歌。
奶奶拉着李二的手,脸上没有太多悲戚,反而有种奇异的平静,她悄悄对李二说:“二丫头,我昨晚梦到你后公了,他死了可高兴哩,就坐在一个发光的十字架上,对着我笑呢!” 这话让李二心里有点发毛,却又说不清缘由。
天气转凉,学校里好多同学都肿着半边脸——腮腺炎(俗称“抱耳风”)流行开了。李二也没能幸免,一边的腮帮子肿得老高,又胀又痛。
廷秀带她去卫生院看了,医生给配了黑乎乎的药膏,用纱布厚厚的包在她脸上。走在路上,那半边黑脸格外显眼。
“快看,李二的脸好像包公哦!” 有调皮的男生指着她笑。
李二又羞又窘,恨不得把脸藏起来,一路都低着头,生怕遇见更多熟人。廷秀摸摸她的头,安慰道:“莫理他们,病好了就行了,这又不丢人。”
家里这时添了个大件——李道明买回了一台收音机。这方正的木盒子,成了李二最好的伙伴。每天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扑到收音机前,拧开旋钮,里面传来清脆的童声:“小喇叭开始广播啦~~嗒嘀嗒,嗒嘀嗒,嗒嘀嗒——”
她托着腮,听着孙敬修爷爷讲《西游记》的故事,完全沉浸其中,连脸上的疼痛都忘了。那电波里的世界,比她想象的还要广阔。
梨子湾的新学堂终于修好了,远远就能看见红砖垒起的整齐围墙,还有一根高高的旗杆,鲜艳的红旗在上面迎风飘扬,气派极了。
更让人兴奋的是,梨子湾的王家居然买了一台12英寸的黑白电视机!王三妹(她和李二同班)热情地邀请李二晚上去她家看。
夜幕降临,王家堂屋里挤满了闻讯而来的乡亲,长条凳、小板凳坐满了人,后来的人只好站着。小小的电视屏幕上,正播放着《侠女十三妹》,里面的女主角何玉凤飞檐走壁,行侠仗义。
“哇!她会飞!” 李二看得眼睛都直了,小声对旁边的王三妹惊叹。
“她叫玉凤,真好听!” 王三妹一脸羡慕。
没过几天,王三妹就郑重宣布,她改名叫“王玉凤”了。这股风潮悄然蔓延,村里一时间多了好多叫“玉凤”的姑娘。
后来,《霍元甲》、《射雕英雄传》相继播出,“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的歌声响彻街头巷尾。一股武侠热席卷了乡村,男孩子们人手一根木棍当宝剑,在田间地头“嘿哈嘿哈”地比划着,连有些扛着锄头下地的大人,也会忍不住模仿电视里的招式,比划两下子。那方小小的屏幕,像一扇突然打开的窗户,让寂静的乡村看到了一个刀光剑影、快意恩仇的全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