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爷爷站在木屋前头,那身洗得发白的灰布衫子在山风里头轻轻晃。
他个子不高,背有点驼,一张脸皱得像山里的老核桃皮,可那双眼睛,眯缝着往山道那边望的时候,却亮得有点吓人。
“晔儿!”他又喊了一嗓子,声音又沉又稳,传出去老远。
“哎!爷爷!来了!”白晔的声音从林子那边传过来,带着点跑动后的喘。
没多大功夫,人就钻了出来,额头上跑出了一层细汗,脸蛋红扑扑的。
曹公公那双锐利的眼睛上下一扫,先把白晔从头到脚捋了一遍,看见他全须全尾的,连皮都没蹭破一块,那紧绷的脸色才稍稍缓了点,但眉头还是皱着:“跑哪儿野去了?不是叫你老实待着么?”他
嗓门有点哑,听着是训人,可里头那点担心藏不住。
白晔喘匀了气,走到老人跟前,老实交代:“我没乱跑,就去溪边浸草药。后来……后来听见山道那边有动静,叮叮当当的,还有人大喊大叫,我就……就过去瞅了一眼。”
曹公公一听“山道”俩字,眼皮就跳了一下,声音立刻压低了,扯着他胳膊往屋里带:“看见什么了?”那眼神紧盯着他,像是要从他脸上挖出点什么来。
屋里头暗,有股子淡淡的草药味和木头味。
白晔被爷爷这架势弄得也有点紧张,咽了口唾沫,才说:“死……死了好多人。穿着灰衣服的,还有穿得挺好看的,都躺在那儿了,流了好多血。”
曹公公听着,脸上那点皱纹纹丝不动,好像听见死了几只山鸡似的,只从鼻子里“嗯”出一声,表示他在听。
“然后呢?”他问,声音平得跟潭死水一样。
“然后……我就看见个姐姐,坐在大石头后面,脚脖子肿得老高,伤了。”白晔比划了一下,“她说那些灰衣服的是山匪,被她打跑了。我看她伤得重,就帮她把伤口拿草药包了包。”
“姐姐?”曹公公的声调微微挑了一下,那双老眼眯得更紧了,里头的光闪了闪,“什么样个人?”
“嗯……长得特别好看,穿的衣服料子也好,就是破了,脏了。”白晔努力回想着,“说话……说话跟咱们不太一样,有点……有点硬邦邦的,但声音挺好听的。”
曹公公沉默了一会儿,屋里静得能听见外面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他松开抓着白晔的手,转过身,走到窗边,朝着西边山道的方向望了望,那背影看着有点沉。
“爷爷?”白晔有点摸不着头脑,叫了他一声。
曹公公没回头,过了好半晌,才慢悠悠地开口,每个字都像是掂量过:“你这孩子,心肠软,随你……唉。”
他话说了一半,又咽回去了,转而道:“这世道不太平,外边的人,心思杂。是好是歹,面上是看不出来的。往后见了生人,能躲就躲,千万别往前凑,记住了没?”
他的语气不算重,但白晔听惯了爷爷的话,知道这话里头份量不轻,于是乖乖点头:“记住了,爷爷。”
“嗯,”曹公公这才转过身,脸上又恢复了平常那副没啥表情的样子,“饭在锅里温着,自己去吃。吃完把后屋那捆新采的茯苓理一理。”
“哎。”白晔答应着,心里却还想着山道上那个姐姐。
不知道她后来怎么样了,会不会顺着溪水找到这边来。
他一边想着,一边揭开锅盖,里头是蒸好的杂粮馍馍和一小碗咸菜。
曹公公不再说话,走到屋角,拿起一把小锄头,慢吞吞地打理着窗台上几盆长势挺好的药草。可他拿着锄头的手,稳得一丝都不抖,那眼神也根本没在药草上,好像飘到了老远老远的地方。
另一边,皓曦还靠在那块冷冰冰的石头上。
脚踝上传来的痛楚一阵紧过一阵,但敷上那草药后,倒真有一股清清凉凉的感觉渗进去,把那股火辣辣的疼压下去不少。
她手里还捏着那少年塞给她的几株草叶子,低头看了看。这草药她没见过,看来是这山野地方独有的东西。
那小子……倒不像个坏人。手脚麻利,眼神也干净,就是有点愣头愣脑的,问什么说什么。
她试着又动了一下脚,还是钻心地疼。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随从死绝了,这荒山野岭,天要是黑下来……
她抬头看了看天,日头已经开始西斜了。
又想起那少年临走时的话——“沿着溪往下走,大概半个多时辰,能看到一间木屋。”
木屋?
皓曦微微蹙起眉。去,还是不去?
一个来历不明的山里老头,一个傻乎乎的小子……万一……
可脚上的伤容不得她多想。留在这里,等到夜里山兽出来,或者万一还有别的匪人摸过来,那才是死路一条。那木屋,好歹是个落脚的地方。
她咬咬牙,忍着痛,用手撑着石头,一点点把自己挪起来。受伤的脚一点不敢沾地,全靠另一条腿站着,疼得她嘴唇发白,冷汗直冒。
歇了好一会儿,她才捡起地上一根不知道哪个死鬼掉落的腰刀,拄着当拐杖,一瘸一拐地,朝着少年消失的方向,沿着那条叮咚作响的小溪,慢慢往下挪去。
每走一步,脚踝都像针扎一样疼。她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
林子里很静,只有溪水声和她粗重的呼吸声。她一边艰难地挪动,一边警惕地四下打量。
这林子太密了,阳光都快照不进来,总觉得暗处藏着什么东西。
走了不知道多久,也许根本没到半个时辰,她只觉得那条好腿都快撑不住了,拐杖戳得手心生疼。
就在她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前面树林缝隙里,隐隐约约的,好像真的看到了一缕细细的炊烟,还有一点点屋顶的影子。
她停下脚步,喘着气,眯着眼仔细望过去。
果然,在小溪拐弯的地方,地势稍微平缓点的山坡上,立着几间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木屋,围着一圈简陋的篱笆。院子里好像还晒着些什么东西。
看来就是那里了。
皓曦心里稍稍一松,可随即又绷紧了。她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头发和衣服,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狼狈,虽然这大概是徒劳。
她握紧了手里的腰刀,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朝着那木屋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