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曦心里猛地一咯噔,捏着碗沿的手指微微收紧。
南边?再往南,就不是南国的地界了,那是几个部落杂居、瘴气弥漫的化外之地,寻常人根本不会去,也更不会用“南边来的”这种问法。
这老头的口气,不像是问从南国哪个城来的,倒像是……知道些什么。
她压下心头的惊疑,面上不动声色,甚至微微蹙起眉,带上一丝被冒犯和不悦:“老丈此话何意?我自是打南边官道来,不幸遭了匪患。”她刻意把“官道”二字咬得清晰,表明自己是正经路过的。
曹公公那对浑浊的眼珠在她脸上停了一瞬,随即耷拉下眼皮,含糊道:“哦……老朽糊涂了,山野之人,不识方位,姑娘莫怪。”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像是随口一言,听不出真假。
可皓曦心里的疑窦却种下了。这老头,绝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昏聩简单。
两人一时无话。灶披间里传来轻微的响动,是白晔在乖乖地生火熬粥,淡淡的米香开始飘散出来。
曹公公不再看她,自顾自地喝着水,望着窗外渐渐沉下去的日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他像是才想起什么似的,慢吞吞起身,走到墙边那个旧木柜前,打开,从里头摸索出一个更小些的陶罐,走到皓曦面前,递给她。
“山里蛇虫多,这药膏驱虫有些效用,晚上睡觉前,在床边抹上一点。”他语气还是平平的,像在交代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
皓曦看着那陶罐,罐身黑黢黢的,连个花纹都没有。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多谢老丈。”
“嗯。”曹公公不再多言,又坐回他的小马扎上,闭目养神起来,像是屋里根本没她这个人。
皓曦捏着那小小的陶罐,指尖能感受到陶罐粗糙的质地和一丝凉意。
她目光再次扫过这简陋得过分的屋子,扫过那闭着眼仿佛睡着的老头,还有灶间那个偶尔探头出来、眼神清澈带着点好奇的少年。
这地方,处处透着古怪。可偏偏,又好像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山野药农之家。
她脚上的疼痛一阵阵传来,提醒着她现实的困境。
不管这老头是什么人,眼下,她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养伤。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白晔端着一盏小小的油灯从灶间出来,昏黄的灯光勉强照亮了屋子一角。他把灯放在桌上,又端出来三碗稀粥,一碟咸菜,几个杂粮馍馍。
“爷爷,姐姐,吃饭了。”他小声招呼着。
曹公公睁开眼,走到桌边坐下,拿起一个馍馍,掰开,就着咸菜,默默地吃了起来。
皓曦看着桌上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粗糙的食物,犹豫了片刻。她在宫里,何曾见过这样的饭食。
但腹中确实饥饿,她也顾不得许多,学着他们的样子,拿起一个馍馍,小口吃了起来。馍馍有些拉嗓子,粥也很稀,但她吃得异常认真。
吃饭期间,无人说话。只有咀嚼声和偶尔碗筷碰到的轻响。
吃完饭,白晔手脚麻利地收拾了碗筷。曹公公指了指屋里角落那铺着兽皮的地方:“夜里寒气重,姑娘就在那儿将就一晚吧。晔儿,你去把我那张旧皮子也拿来。”
“哎!”白晔应着,从柜子里又抱出一张看起来更旧些的兽皮,铺在另一边的角落。
曹公公则从门后拿出一些削尖了的木棍和细绳,开始在门窗后面不起眼的地方布置起来。他的动作很熟练,那些机关看似简单,却恰好能卡住门窗,若是有人从外面强行推开,立刻就会发出不小的声响。
皓曦默默看着,心里那根弦又绷紧了些。这防人的手段,可不像普通山民。
布置好一切,曹公公吹熄了油灯。屋里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一点微弱的月光从窗户纸透进来。
“睡吧。”曹公公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然后便听到他窸窸窣窣地在另一角落的兽皮上躺下的声音。
白晔也乖乖躺下了,没多久,就传来他均匀轻微的呼吸声,像是睡着了。
皓曦却毫无睡意。她在黑暗中睁着眼,脚踝的疼痛,陌生的环境,还有那个神秘莫测的老头,都让她无法安眠。她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小陶罐。
屋外,山风吹过树林,发出呜呜的声响,偶尔还夹杂着几声不知是什么野兽的低嚎,远远传来。
在这片完全陌生的黑暗里,她第一次感到一种孤立无援的寒意。她轻轻吸了口气,将那陶罐凑近鼻尖闻了闻,有一股淡淡的、说不出的草木辛辣气。
她犹豫再三,还是用手指蘸了一点,小心翼翼地抹在自己躺卧的兽皮周围。
做完这一切,她才重新躺下,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