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西王余庆那如同金铁交鸣般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城门前的肃静与压抑,带着一种看似随和,却不容置疑的威严:“都起来吧。在这里,没有那么多虚礼,都是同生共死的兄弟,守护巨石岭的家人。”
“谢王爷!” 众人齐声应和,这才纷纷起身,但腰背依旧挺直,不敢有丝毫松懈。
余火盛快步上前,再次躬身,声音洪亮而恭敬:“家主,您一路辛苦。将士们感念王爷威仪,已列队等候检阅,请家主示下!”
余庆微微颔首,目光再次扫过眼前肃杀的军阵,那深邃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他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那匹神骏的黑马如同通晓人性,安静地立于原地。
“好,那便看看我火家儿郎的英姿。” 余庆的声音平稳,迈步向前走去。
余火盛立刻落后半步跟随,余树和余木心则更在后面,亦步亦趋。
阅兵开始了。
余庆行走在军阵之间,步伐沉稳。他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用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缓缓扫过每一名士兵的脸庞。
他的目光掠过他们身上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痕,掠过他们眼中残留的血丝与疲惫,也掠过他们紧握兵刃、竭力挺直的身躯。
他偶尔会停下脚步,在一个年纪稍轻、脸上还带着稚气却目光坚毅的士兵面前驻足,伸手替他正了正有些歪斜的头盔,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年轻的士兵激动得浑身颤抖,几乎要再次跪下去,却被余庆用眼神制止。
他也会在一个缺了一只耳朵、脸上疤痕交错的老兵面前停下,看着老兵空荡荡的袖管,沉默片刻,然后重重地拍了拍他完好的那只手臂。没有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行走得很慢,看得很仔细。从城门到主厅广场,这段不算长的路,他走了将近半个时辰。
整个过程中,数千人的场地上,除了风声旗响,以及镇西王沉稳的脚步声,再无其他杂音。
一种无声的、沉重而荣耀的气氛在弥漫,那是属于军人的尊严,也是属于巨石岭守护者的悲壮。
余树跟在后面,看着父亲那高大如山岳的背影,看着他与士兵之间那无声的交流,心中五味杂陈。
他看到了父亲的威严,也看到了父亲对麾下将士的体恤。
这与他记忆中那个总是对他严格要求、鲜有赞许的父亲形象,似乎有些重叠,又似乎有些不同。
他更加用力地挺直了自己的背,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合格的将领,而不是一个怯懦的儿子。
余木心则低眉顺目,将一切情绪都隐藏在谦恭的外表之下,只是那微微闪烁的眼神,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终于,阅兵结束。余庆站在广场中央,面对着全体将士,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你们,辛苦了。巨石岭,因你们而安。余某,谢过诸位!”
没有长篇大论的褒奖,只有这最简单、最直接的一句话。
但就是这句话,让许多经历了血战、掩埋了战友的士兵瞬间红了眼眶,胸膛剧烈起伏,用尽全身力气压抑着激动的情感。
“愿为王爷效死!愿为巨石岭效死!”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出来,随即,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再次响彻云霄!
余庆抬手,虚压一下,呐喊声戛然而止,令行禁止,可见其威望之深。
这时,余火盛再次上前,拱手道:“家主,阅兵已毕,还请移步寒舍稍作歇息,容属下详细禀报近日军情。”
余庆原本似乎并无意在此久留,打算直接前往下一处巡视点。
但看着余火盛殷切而郑重的眼神,又瞥了一眼跟在后面、神色复杂的余树,他略一沉吟,便点了点头:“也好。”
一行人这才移步,前往火家大宅。
大宅的正厅早已布置妥当,虽不奢华,却庄重威严。
余庆当仁不让地坐在主位,余火盛陪坐下首,余树、余木心以及李田等客人也依次落座。
侍女奉上香茗后,余火盛便迫不及待地,将十日之前那场惨烈无比的野人突袭,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向余庆做了汇报。
从野人异常的数量、完全不顾伤亡的疯狂打法,到守军初期的被动、中期的惨烈消耗,以及最后李田等人关键时刻的援手,都毫无隐瞒。
余庆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座椅扶手,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睛。
随着余火盛的叙述,时而锐利如鹰隼,时而凝重如深潭。
当听到野人数量超过一千,并且发起那种近乎自杀式的集群冲锋时,余庆的眉头微微蹙起。
当听到火家伤亡超过千人,精锐折损近半时,他敲击扶手的动作停顿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痛惜与怒意。
当听到李田三人于危急关头出手,尤其是李田那精妙绝伦的剑法和辛云神出鬼没的暗杀,极大地缓解了防线压力时,他的目光不由得转向了客座上的李田几人,微微颔首示意。
待余火盛全部讲完,余庆沉默了片刻,整个大厅落针可闻。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冷意:“一千多野人,集结强攻……此事,确实蹊跷,出乎本王的意料。”
他看向余火盛,语气肯定:“你做得对,事后加强巡查,谨慎应对,是应有之义。”
随即,他目光转向李田、辛云、顾新三人,语气变得郑重了许多:“李少侠,辛兄弟,顾先生,此次火家能守住哨站,三位功不可没。余某在此,代火家上下,代巨石岭,谢过三位仗义出手!”
他并未以王爷身份自居,而是用了江湖口吻,显得诚意十足。
李田起身,抱拳回礼:“王爷言重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是分内之事。更何况余家主豪爽好客,我等更不能坐视不理。”
余庆点了点头,目光重新变得锐利,他手指再次敲击扶手,沉吟道:“野人虽然凶悍,但习性本王了解。他们多以部落为单位,分散而居,猎食为主,即便因为食物短缺或其他原因进行大规模迁徙或劫掠,也绝无可能像军队一样,集结上千之众,发动这种目标明确、不计伤亡的正面强攻!”
他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这绝非普通的集体狩猎或者部落冲突!他们的行动,带有一种……一种被刻意引导甚至指挥的痕迹!虽然还很粗糙,但那种整齐的、不顾一切的攻击节奏,绝非野人自发能够形成!”
余庆的眼中寒光闪烁,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再次弥漫开来:“恐怕……这背后,是有人在指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