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刚亮,火家演武场便已是人头攒动,气氛肃杀。
得知镇西王要亲自考较武艺,哨站内但凡有品阶的将领,只要没有紧急军务在身,几乎全都到场。
这既是难得的在王爷面前展示的机会,也是一次严峻的考验。
演武场中央,余庆依旧穿着那身玄色常服,负手而立,渊渟岳峙。
他并未散发任何迫人的气势,但仅仅站在那里,就仿佛成了整个天地的中心,无形的压力让周遭的空气都显得粘稠。
首先上场的是几位火家的中层将领,皆是铜铁境中的好手。
他们深知与王爷差距巨大,不敢托大,互相使了个眼色,竟是五人联手,结成一个小型战阵,同时向余庆发起了攻击!刀光剑影,拳风掌力,瞬间将余庆笼罩。
然而,面对五人默契的合击,余庆身形不动,只是单手随意挥洒。
他的动作看似缓慢,却总能后发先至,精准地切入五人攻势衔接最薄弱之处。
或指、或掌、或拂、或引,动作行云流水,不带一丝烟火气。
“砰!砰!砰!砰!砰!”
五声几乎不分先后的闷响!
那五位将领只觉得一股无可抗拒的柔和力量传来,手中的兵刃差点脱手,脚下踉跄,体内气血翻腾,竟是不由自主地向后连退七八步,才勉强稳住身形,一个个脸上满是骇然与敬佩。
他们联手,竟然连迫使王爷移动一步都做不到,仅仅支撑了不到五十个回合,便已溃败!
“王爷神威!” 五人心悦诚服,躬身退下。
接着,轮到了余火盛。他深吸一口气,大步上前,抱拳沉声道:“家主,请指教!”
余庆看着这位与自己同辈、一直兢兢业业镇守西线的族弟,眼中闪过一丝认可,微微颔首:“火盛,放手施为。”
余火盛低吼一声,龙象境中期的修为全力爆发,周身气息如同燃烧的火焰般炽热升腾!
他并未使用那柄标志性的重剑,而是以掌代剑,施展出家传的《熔金掌》,双掌瞬间变得赤红,仿佛烧红的烙铁,带着熔金蚀铁的高温与磅礴掌力,悍然攻向余庆!
掌风呼啸,热浪逼人,让周围观战的人都感觉面皮发烫。
余庆依旧单手应对,但他的掌指间,似乎多了一丝凝练如实质的罡气。
他或拍、或按、或切、或引,将余火盛那狂猛暴烈的掌力一一化解、卸开。
两人的动作快如闪电,在场大多数人只能看到两团模糊的身影和不断爆开的灼热气浪。
余火盛将《熔金掌》催谷到极致,掌影重重,如同火山喷发,攻势一浪高过一浪。而余庆则如同狂风暴雨中岿然不动的礁石,任凭惊涛骇浪拍击,我自巍然。
他的招式简洁到极致,却蕴含着无上的武道至理,总能以最小的力量,化解最强的攻击。
转眼间,两人已交手超过百回合!
终于,余庆一掌看似轻飘飘地拍出,正中余火盛掌势用老、新力未生的间隙。
余火盛只觉得一股浑厚无比、却又绵绵不绝的力道透体而入,他闷哼一声,赤红的双掌瞬间恢复正常颜色,身形不受控制地向后滑出丈许,才堪堪停下,胸口剧烈起伏,脸上闪过一丝潮红。
“一百零三合。火盛,你的《熔金掌》刚猛有余,但熔字诀的火候还差些,过于追求爆发,后劲稍显不足。” 余庆收掌而立,语气平淡地点评道。
余火盛心悦诚服,躬身道:“谢家主指点!”
至此,在场将领已无人再敢上前。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站在人群前方,那个自从来到演武场后就一直紧绷着身体,沉默不语的年轻人——余树。
余庆的目光,也终于落在了自己儿子身上。
那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洞彻人心的力量,让余树感觉仿佛浑身都被看穿,昨夜苦练积累的那点微不足道的信心,瞬间又摇摇欲坠。
场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余树知道,躲不过去了。他用力咬了咬牙,将心中翻腾的恐惧和杂念强行压下,脑海中闪过李田那句“做你自己就好”,闪过昨夜月光下挥汗如雨的身影。
他深吸一口气,迈着有些僵硬但异常坚定的步伐,走到了演武场中央,对着余庆,抱拳躬身,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有些发颤,却努力保持着镇定:
“父……父亲,请指教!”
余庆看着儿子那副如临大敌、却又强自镇定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微微颔首:“拿出你全部的本事。”
“是!”
余树低喝一声,不再犹豫,《破军刀法》瞬间施展开来!
他知道与父亲的差距如同天堑,硬碰硬只有败亡一途。
他采取了与昨夜苦练时截然不同的策略——游斗!躲闪!拖延!
他将自身铜铁境巅峰的修为催动到极致,身形如同猿猴般灵活,在场中不断游走、腾挪、闪避!
他的刀法不再追求力量与杀伤,而是专注于格挡、卸力、以及利用步伐和地形进行周旋。
他将战场上与野人搏杀时锻炼出的、对于危险的本能预判和极限闪避能力,发挥到了淋漓尽致!
余庆并未主动强攻,只是如同闲庭信步般,随手出招。
他的指风、掌影,总是出现在余树最难受、最难以发力闪避的角度,逼得余树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甚至是一些看起来颇为狼狈的懒驴打滚、侧身鱼跃,才险之又险地避开。
“嗤!” 一道指风擦着余树的脸颊飞过,带走几缕发丝,留下火辣辣的疼痛。
“嘭!” 余树用刀身勉强架开一道掌力,整个人被震得气血翻腾,连退数步,虎口崩裂,鲜血渗出。
他咬着牙,一声不吭,脚下步伐变幻,再次拉开距离,寻找着下一次闪避的机会。
他没有试图反击,因为他知道那毫无意义。他的目标只有一个——撑下去!撑得越久越好!
场下的众将领看得目瞪口呆。他们本以为余树在王爷手下恐怕连十合都撑不过,就会像他们一样被轻易击退。
却没想到,这个平日里看起来有些不着调的“小王爷”,竟然能以这种完全放弃进攻、专注于防守和闪避的“无赖”打法,在王爷手下支撑了如此之久!
虽然场面极其难看,几乎是被全面压制,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狼狈躲闪,偶尔格挡也是险象环生,但他确实还在场上!没有像他们一样迅速落败!
余火盛看着场中那个浑身汗水与尘土混合、狼狈不堪却眼神异常执拗的侄子,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欣慰。
李田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一抹笑意,低声对身旁的顾新道:“这小子,倒是开窍了。知道扬长避短。”
顾新羽扇轻摇,眼中也有一丝赞许:“懂得利用环境、利用自身特点,在绝对劣势下争取时间,是为将者应有的素质。”
余庆的攻击依旧不紧不慢,但他的眼中,那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似乎又浓了一分。
他看着儿子那拼尽全力、甚至有些笨拙却异常坚韧的模样,看着他虎口崩裂却依旧死死握着刀柄的手,看着他眼中那混合着恐惧、不甘和一丝倔强的光芒……
这场看似毫无悬念、完全一边倒的对决,就在余树不断的躲闪、格挡、被击退、再爬起的循环中,持续着。
他撑过了一百合、一百五十合、两百合……虽然每一次都看似下一刻就要落败,但他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用出人意料的方式勉强撑住。
他撑得时间,远远超过了之前联手的那五位将领,甚至比余火盛支撑的回合数还要多!
最终,在第三百回合左右,余树体力、内力、精神都已接近极限,一个闪避不及,被余庆一道轻柔的掌风扫中胸口,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一时竟爬不起来。
他败了,毫无悬念地败了。
但他躺在冰冷的演武场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望着湛蓝的天空,嘴角却难以抑制地,勾起了一丝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弧度。
他撑住了……而且,撑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