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破庙里,白晔和安若早已靠着墙根沉沉睡去。
李田也抱着剑,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但习武之人的本能让他并未完全沉睡。
就在这时,靠墙而坐的曹旭,那双一直闭着的眼睛,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睁开了。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
整个人就像一道淡淡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庙外的黑暗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几乎在他消失的同时,李田的眼皮猛地动了一下,倏地睁开,警惕地扫视四周。
他刚才似乎感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不存在的波动,但仔细探查,庙里除了他们三个,空无一物。
曹旭原本坐着的地方,只剩下空荡荡的墙角。
“错觉?”李田皱紧眉头,心里升起一股怪异感。他自信感知敏锐,就算睡着了,有人靠近也不可能毫无察觉。
那老头……什么时候出去的?怎么出去的?他屏息凝神仔细听了半晌,外面只有风声和虫鸣。
他看了一眼熟睡的白晔和安若,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跟出去,只是重新闭上了眼,但这一次,他的耳朵彻底竖了起来。
南天教分坛,后山一处幽静的小院。
炎须并未入睡,而是独自坐在石桌前,慢悠悠地烹着一壶茶。
茶水沸腾,白汽袅袅。他看似悠闲,实则心神不宁。
白天李田的到来,以及那三个看似普通却透着蹊跷的同行者,让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突然!
他倒茶的手微微一顿,壶嘴悬停在杯子上方。
院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那人就静静地站在屋檐投下的阴影里,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与黑暗融为一体。
身材干瘦矮小,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灰布衫,脸上皱纹深刻,一双眼睛在夜色中浑浊无光,正是曹旭。
炎须的心脏猛地一跳!以他问心境的修为,竟然完全没察觉此人是如何出现的!就像鬼魅一样!
他缓缓放下茶壶,身体表面的皮肤微微绷紧,内力无声无息地流转起来,目光锐利如鹰隼,锁定了阴影中的人。
“阁下……是谁?”炎须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阴影中的曹旭没有回答。
回应炎须的,是一只干枯瘦小、从阴影中缓缓探出的手掌。那手掌轻飘飘地,隔着近两丈的距离,对着炎须看似随意地一推。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狂暴的劲风。
但炎须却脸色剧变!他只觉得周身空气猛地一凝,一股无形无质、却磅礴浩瀚到极点的压力轰然压至!仿佛整片夜空都朝着他塌陷下来!
“喝!”炎须低吼一声,再也顾不得隐藏实力,问心境的修为瞬间爆发!
赤红色的真气透体而出,在他身前形成一道灼热凝实的护体气墙,双掌齐出,硬接这一掌!
“嘭!”
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在小院里炸开,却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约束在一定范围内,没有传出太远。
炎须身下的石凳咔嚓一声碎裂,他整个人踉跄着向后倒退三步,每一步都在青石地面上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胸口气血翻涌,脸上赤红之色一闪而逝,才勉强稳住身形。他体内的真气被这一掌震得几乎溃散!
好可怕的力量!好精纯的掌力!
他心中骇然,刚要开口。
眼前一花!
那灰衣老头不知用了什么身法,竟已无声无息地穿透了两丈距离,如同瞬移般出现在他面前不足一尺之处!
炎须大惊,本能地就要施展绝学反击。
但曹旭的动作更快!干枯的手指如鬼魅般点出,看似缓慢,却封死了他所有闪避和反击的路线。
第一指,点向他眉心!炎须仓皇偏头,一指落空,指风却刮得他脸颊生疼。
第二指,点向他心口!炎须全力运转真气格挡,指力透入,震得他半身酸麻。
第三指,紧随而至,直取他咽喉!
炎须旧力已尽,新力未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根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指,停在了自己喉结之前,指尖冰冷的触感清晰无比。
只要再往前一寸,他的喉咙就会被瞬间洞穿。
炎须浑身僵硬,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他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尤其是那双古井无波、仿佛看待死物般的浑浊眼睛。
一个尘封已久、几乎只存在于传说和宫廷最隐秘卷宗中的名号,伴随着对方那纯粹、浩瀚、不带一丝烟火气的诡异内力特性,猛地从他记忆深处蹦了出来!
他喉咙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无比,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悸,艰难地吐出四个字:
“……无妄红尘……”
紧接着,他身体微微前倾,这是一个表示极度敬畏和臣服的动作,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
“……南天教南山分教教主炎须,拜见曹公!”
抵在他喉咙上的手指,缓缓移开了。
曹旭依旧面无表情,那双浑浊的眼睛看了他一眼,然后摆了摆手,动作幅度很小,意思却很清楚:这事,你们南天教别插手。
做完这个动作,曹旭不再看他,转身,一步踏出,身影便如同融入夜色中的墨滴,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小院之外,仿佛从未出现过。
直到那恐怖的压力彻底消失,炎须才猛地松了口气,后背冰凉一片。他缓缓直起身,看着曹旭消失的方向,脸上惊悸未退,却并没有太多的恐惧,更多的是难以置信和深深的困惑。
“曹公……竟然离开了京师……还出现在这南境之地……”他喃喃自语,眉头紧锁,“宫里……京里的党争已经激烈到这种地步了吗?连这位都不得不亲自南下?”
他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露出一丝苦笑:“罢了罢了……这等层面的漩涡,岂是我等能够掺和的。只希望……总教那位大人,站位能站对了吧……”
他重新坐回(换了个)石凳上,看着那壶已经凉透的茶,再也无心品尝。
夜色深沉,小院里只剩下他一人,和满腹的惊疑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