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溪青揪着白晔的后衣领,像提溜一只不听话的小猫崽,三转两转就离开了那处偏殿,径直入了自己的寝居。
寝居内布置清雅,熏着淡淡的宁神香,与南溪青身上那强悍又带着几分玩味的气质颇有些反差。
她手一松,白晔踉跄一步才站稳,一双清澈的眼睛里还带着未散尽的惊吓,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温和,实则手段通天的宫主。
“噗嗤。”南溪青看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先前装老师唬人的那点恶趣味得到了满足。
她走到一旁的矮柜边,取出一个精致的琉璃盒,里面是几颗色泽诱人、散发着甜香的果子糖。
她拈起一颗,在白晔眼前晃了晃,语气像是哄骗邻家幼弟:“小家伙,别怕。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谁带你来的?说了,这个就给你吃哦。”
白晔看着那糖,喉咙不自觉地动了动。他自小跟着曹爷爷在深山,后来行走江湖,李田大哥虽然带他吃过不少好吃的,但这般精致漂亮的糖果却是少见。
可他牢记曹爷爷和李田大哥的叮嘱,不能轻易透露根脚。于是他抿紧了嘴,用力摇了摇头。
“嘿,还挺有骨气?”南溪青挑眉,也不生气,反而觉得更有趣了。
她将糖果塞进自己嘴里,一边品尝着甜味,一边仔细观察着白晔。越看,她心中讶异越甚。
这少年看似懵懂,但气息绵长,根基之扎实,内力之精纯浩瀚,简直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
而且,这股内力给她一种非常非常熟悉的感觉,温暖、包容,仿佛能化解万物,带着一种红尘缥缈的意境……可偏偏想不起在哪里感受过。
“你练的是什么内功?”南溪青凑近了些,试图从他眼神中找出破绽。
白晔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往后缩了缩,小声道:“曹爷爷说……不能告诉别人。”
“曹爷爷?”南溪青心思电转,江湖上姓曹的高手?似乎没什么印象。
她耐着性子,又换了一种方式旁敲侧击,从家世问到师承,再问到为何闯入南少宫。
白晔是真不知道那么多弯弯绕绕,大部分问题他要么摇头,要么就是“曹爷爷说的”、“李田大哥带我来的”,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纯净得像一张白纸,让南溪青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她看着白晔那带着点无辜和茫然的眼神,还有那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心里那点因为被勾起好奇却又得不到答案的烦躁,渐渐被一种“这娃娃还挺萌”的感觉取代。
硬逼是没用了,这小子可能真是一问三不知。
“算了算了。”南溪青挥挥手,像是放弃了。
她自然能感知到,山下南门江边停泊的那艘小艇上,有几道不弱的气息,其中一道更是隐晦深沉。
而且,还有个藏头露尾的家伙在宫墙外探头探脑,她懒得理会而已。
源头,恐怕还在那艘船上。
她心念已定,对着门外吩咐道:“来人。”
一名身着南少宫服饰的弟子应声而入。
“带这小家伙去张长老的学堂,让他跟着听听课。”南溪青指了指白晔,“就说是新来的旁听生。”
那弟子看了眼年纪明显偏小的白晔,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不敢多问,恭敬应道:“是,宫主。”
白晔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那弟子引着出去了。
南溪青看着他小小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把这小麻烦暂时安置好,她得亲自去会会江上那几位“不速之客”了。
白晔被那弟子引着,穿过几重廊庑,来到一处宽敞的学堂。
学堂内坐着的都是些少年男女,年纪看上去大多在十四五岁到十七八岁之间,个个眼神明亮,气息不俗,显然是南国各地汇聚于此的天才翘楚。
白晔这十一二岁的年纪混在其中,显得格外突兀。他被安排在靠后的一个空位上坐下,立刻引来了周围无数道好奇、探究的目光。
这些年轻的哥哥姐姐们看着他,有的面露善意的微笑,有的交头接耳低声议论,都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年纪小小的“插班生”充满了兴趣。
只是此刻讲台上坐着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使得学堂内保持着基本的肃静,没人敢大声喧哗。
这位老者,正是南少宫长老之一,张天真。他年逾九十,但因修为高深,看上去精神矍铄。
龙象境巅峰的实力,在南国已属顶尖高手行列,平时潜心修炼,偶尔才会来学堂代课,点拨这些后辈。
张长老正闭目养神,似乎在等待上课的时辰,并未对白晔的到来做出太大反应,只是在他进门时眼皮微抬,浑浊却锐利的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下,便不再关注。
白晔有些拘谨地坐在位置上,感受着周围投来的目光,小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腰间悬着的“发血”剑柄,这才感觉安心了些。
他好奇地打量着学堂,看着前方那块光滑如镜的黑石板,以及那些正襟危坐的学子,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新鲜。
与此同时,南溪青的身影已如一片轻羽,飘然来到了南门江上空。
江水湍急,奔流不息,浪涛拍岸之声不绝于耳。
然而,南溪青那双穿着普通布鞋的玉足,就那么轻描淡写地踩在汹涌的江面之上,仿佛脚下不是滚滚激流,而是坚实的大地。
江水在她足边分开、涌动,却连她的鞋底都无法沾湿。
她目光平静,望向了江边那艘看似普通的小艇。
艇上,李田正提着酒葫芦,眉头微皱地看着江面上那个突兀出现的身影。在南溪青现身的那一刻,他就感觉到一股似有若无,却庞大无比的气机锁定了这边。他仰头灌了一口酒,将葫芦挂回腰间,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上了船头甲板。
他的目光先是瞥了一眼不远处巍峨耸立的南十关之一。
随即,他的视线回到江面上那个风姿绰约的身影上,脸上挤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拱了拱手:“好久不见了,南姐。”
小艇舱内,曹旭依旧佝偻着身子,坐在阴影之中,仿佛对外面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只有在他身边,才能感受到一种如同深潭古井般的绝对平静。
南溪青面无表情,对于李田这声透着熟稔和一丝讨饶意味的南姐并无回应。
她莲步轻移,踩着江波,一步步向小艇走来,姿态优雅,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李田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知道这位“南姐”的脾气,看她这架势,今天恐怕难以善了。
他叹了口气,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起来。
“锵”的一声清鸣,他腰间的长剑已然出鞘,剑尖斜指江面,一股灵动而绵长的剑意开始在他周身凝聚,正是《花间剑意》。
“南姐,得罪了!”李田低喝一声,知道先下手为强或许还有一丝周旋的余地。
他身形一动,如风中柳絮般飘忽而起,剑光乍现,如初春枝头瞬间绽放的无数繁花,带着绚丽而又暗藏杀机的轨迹,向南溪青笼罩而去。
剑招——虽未喊出名号,但意境已至,正是那式“花落不知情,愿随君去”的起手,旨在以磅礴剑势推开对手,占据主动。
然而,面对这足以让寻常龙象境高手严阵以待的绚烂剑势,南溪青甚至连脚步都未曾停顿。
她只是随意地抬起右手,伸出两根春葱般的手指,对着那漫天袭来的剑花轻轻一拂。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声,也没有真气爆裂的轰鸣。
李田只感觉自己的剑仿佛刺入了一片无形无质,却又粘稠无比的领域之中。
那原本灵动变幻,生生不息的剑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抹过,所有的变化、所有的后招、所有的力道,都在顷刻间被化解、抚平。
那足以清场逼退强敌的剑势,在南溪青面前,如同春风拂过山岗,未能掀起半点波澜。
李田心中大骇,他知道南溪青很强,是问心境的顶尖存在,却没想到差距如此之大!
自己全力施为的剑招,竟被她如此轻描淡写地以两根手指拂开?
他反应极快,剑势被破的瞬间,手腕一抖,长剑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变刺为削,剑尖颤动,洒出点点寒星,如夜空中乍现的流星雨,袭向南溪青的手腕和周身要穴。
这是他压箱底的近身搏杀技巧,力求险中求胜。
南溪青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赞赏,但动作依旧从容。
她身形微侧,那足以洞穿金石的点星剑气便悉数落空。
她并指如剑,看似缓慢,实则快如闪电,在李田的剑身上轻轻一弹。
“叮!”
一声清脆悠扬的震响。
李田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沿着剑身传来,整条右臂瞬间酸麻,长剑几乎脱手!
他闷哼一声,借着这股力道向后急退,试图拉开距离。
可南溪青如影随形,依旧踩着江波,不紧不慢地跟在他面前。
她甚至没有动用任何兵器,只是单手或指或掌,或拂或按,每一次出手都精准地打在李田剑势最薄弱、力道将发未发之处,将他逼得左支右绌,狼狈不堪。
李田的《花间剑意》讲究生生不息,变化无穷,可在南溪青面前,所有的变化仿佛都被看穿,所有的生机都被提前扼杀。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陷入了巨大蛛网的飞虫,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那无处不在的束缚和远远凌驾于他之上的绝对力量。
“砰!”
又是一次轻描淡写的对掌。南溪青的手掌看似柔软无力,印在李田匆忙间回护的掌势上,却爆发出排山倒海般的力量。
李田身形剧震,再也无法稳住,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向后倒飞出去,在空中勉强调整姿态,最终“啪”地一声,单膝跪落在了小艇的甲板上,喉头一甜,一口鲜血险些喷出,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脸色变得苍白。
他手中的长剑低垂,剑身仍在微微震颤,发出低沉的嗡鸣。
从出手到落败,不过短短十数息时间。
一位三十岁便踏入龙象境,剑法超群的天才,在问心境强者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南溪青依旧立于江波之上,衣裙飘飘,纤尘不染。
她看着甲板上气息紊乱的李田,终于淡淡开口,声音清冷,听不出喜怒:
“现在,可以好好说说,那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吗?”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船舱的木板,落在了那一直沉默佝偻的身影之上。
江风猎猎,吹拂着南溪青的衣袂,也吹散了方才那短暂却惊心动魄的战斗余韵。小艇在江水中轻轻摇晃,气氛有点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