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的范府庭院已浸在暮色里,檐角的灯笼被晚风拂得轻轻晃动,烛火将石板路映出一片暖黄,连墙角的竹影都染得柔和。陆野跟着范仲淹一家走到廊下,忽然想起牛车上的包裹,便笑着开口:“范伯父、伯母,此次回程时,在域外偶然得了些皮毛羽毛,虽还没硝制,却是大宋少见的物件,带回来给您二位和婉儿姑娘做些小玩意。”
范仲淹闻言愣了愣,随即笑道:“你倒有心,还记挂着这些。” 李氏也跟着点头,眼里带着几分好奇,汴梁城里的绸缎庄她常去,寻常狐裘、貂皮见得多了,却不知 “域外皮毛” 是什么模样。范婉儿更是眼睛一亮,下意识攥紧了帕子,指尖微微泛红。
陆野引着众人往侧院走,仆从已将牛车挪到了廊下避风口。他搬下两个粗布包,解开绳结的瞬间,连范仲淹都不由得 “咦” 了一声:最上面铺着一张美洲豹皮,墨黑与金棕交织的花纹像泼墨的云团,在灯笼下泛着细腻的光泽,毛质密得能藏住指尖;下面叠着几张浅褐狐裘,摸起来比大宋的狐皮更软,贴在手上竟带着几分暖意;最惹眼的是一捧羽毛,红的像燃着的朱砂,蓝的像浸了晨露的宝石,是他猎杀彩鹩鸟时小心收好的,根根完整鲜亮,连羽轴都透着莹润。
“这皮毛…… 竟有这般花纹!” 李氏伸手轻轻拂过豹皮,语气里满是惊叹,“汴梁最大的皮货庄都没有见过,做件披风给婉儿,定是全城独一份。” 范婉儿凑上前,指尖捏起一根蓝羽毛,对着灯笼看,羽毛尖端泛着细碎的银光,像落了星子,她小声说:“陆大哥,这羽毛做支羽扇,定很好看。”
范仲淹摸着狐裘的毛,颔首道:“域外异兽的皮毛,确是罕见。既你有心,我便却之不恭了。” 他转头对管家吩咐,“明日一早,把这些皮毛送到‘德顺记’皮匠铺,让张师傅亲自硝制,叮嘱他仔细些,别损了毛质。” 管家连忙应下,小心地将皮毛包好,抱去库房。
待管家走后,陆野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里面是几页叠得整齐的麻纸。“伯父,这是我整理的玉米、土豆、红薯种植法子。” 他递过麻纸,语气带着几分不好意思,“在域外时,看当地人种植记了些要点,又结合咱们大宋的气候改了改,只是我没学过朝廷的书面语,写得太直白,您帮忙润色润色,明日好一并呈给陛下。”
范仲淹接过麻纸,立刻走到廊下的石桌旁,就着灯笼的光细细翻看。第一页是玉米:“春播宜在三月初.....”;第二页是土豆:“切块播种,每块需带一芽眼,.......可与豆类轮种以肥田”;第三页是红薯:“扦插育苗,苗长一尺可移栽,多雨需挖沟排水,.........”。
他越看越郑重,手指点着 “轮种肥田” 四个字,抬头对陆野说:“怀安,你想得比我周全!光有高产种子不够,若农人种不来,也是白费。这法子细,连播种时间、行距都写清了,我今晚就润色,让农官一看就懂。”
李氏端来两杯热茶,放在石桌上:“你们爷俩慢慢说,我去看看婉儿的客房收拾好了没。” 范婉儿跟着母亲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陆野一眼,才笑着离去。庭院里只剩两人,灯笼的光落在麻纸上,映得范仲淹的神色格外认真。
“怀安,有件事我得跟你说清楚。” 范仲淹呷了口茶,语气沉了些,“我信你说的亩产千斤,可满朝文武未必信。毕竟这粮种是域外传来的,没见过实据,定会有人质疑。” 他手指敲了敲石桌,“明日散朝之后,我会单独求见官家,到时候你在皇城外等候,会有人去带你进宫面见官家说明情况,再奏请陛下,选几处皇庄试种 —— 比如京郊的西阳庄、城南的柳林庄,这两处土地肥沃,又离京城近,派农官专人盯着,秋收时请陛下亲自去看收成。到时候,产量摆在眼前,谁也不敢再质疑。”
陆野点头:“伯父考虑得周到,小侄都听您的。”
“按大宋律法,‘献奇珍异物能富民者,视功绩封爵’。” 范仲淹看着他,眼神带着赞许,“你这粮种能救千万百姓,解大宋粮荒,等试种成功,陛下定然会封你爵位,估计最少也是个县侯。”
陆野连忙拱手:“小侄此行,只求百姓能吃饱饭,爵位倒是其次。”
范仲淹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该你的功劳,跑不了。说起来,前些日子朝堂上还闹了场风波,陛下要废郭后,满朝谏阻的大臣,孔道辅他们都被贬到外地了。” 他语气顿了顿,带着几分感慨,“我当时也上书劝陛下缓一缓,陛下本也想贬我去登州,若不是我早跟官家提过,你去寻找高产良种的事情,我现在已经不在汴梁了。”
陆野听了,心里也有些触动:“俗话说伴君如伴虎,伯父在朝堂上还需保重自身,才能为天下百姓多做些事情啊。”
“我又何尝不明白,但身为臣子,有些话还是要说的。” 范仲淹摇摇头,将润色好两页的麻纸叠好,“你一路劳累,客房已收拾好了,让老周带你去歇息。明日要上朝,得早些起 ,我得在辰时前到宫门,你可以晚点到,等散朝了把粮种和种植法一并呈上去。”
陆野谢过范仲淹,跟着老周往客房走。客房在东跨院,院里种着几株桂树,虽还没开花,却透着清润的香气。房间里收拾得干净,木床上铺着新晒的被褥,桌上放着铜盆,旁边的炭炉里温着热水。老周笑着说:“陆公子,您要是缺什么,就喊小的,小的就在外间守着。”
待老周走后,陆野洗漱完,躺在柔软的被褥里,却没立刻睡着。窗外的虫鸣细细碎碎,混着远处更夫敲梆子的声音,是他近一年来从未有过的安稳。奔波一年,翻山跨海,终于到了最后一步,只要粮种能顺利推广,大宋的田野里,明年就能长出让百姓吃饱的庄稼。
而此时范婉儿的闺房里,她正把那捧羽毛放在梳妆盒里,小心翼翼地铺好软布。她想着明日陆大哥要进宫面圣,定会立大功,嘴角忍不住上扬,连之前蔡家议亲的烦恼,都抛到了脑后。李氏坐在她身边,看着女儿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却没多说什么,她知道,等粮种的事定了,该提一提婉儿和陆野的事了,也不知道这陆怀安是怎么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