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的灯光被调成了柔和的暖黄色，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李大强和王振国各自坐在一个椅子上，都坐在病床的右侧。像两尊雕塑般一动不动。监护仪的电子声规律地响着，输液瓶里的液体缓慢地滴落。
李大强的目光空洞地落在窗外，那里只有一片绚烂的灯光映衬的夜色，和玻璃上反射的病房倒影。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膝盖，节奏杂乱无章。王振国刚才的话像一把钝刀，一遍遍在他心上磨着——韩立军有个弟弟，而且已经知道了小诺的存在。
他...什么时候联系你的？
寂静的病房里，李大强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很久都没有说过话了。
王振国微微抬头，机械式的回答。
上周三，
王振国的回答几乎不带着任何的情感色彩，言语冰冷的像是从北极传来的。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李大强低沉的询问，生怕吵醒小诺。
我不确定他的意图。
王振国说着话，目光落在病床上熟睡的小诺身上，我需要先了解情况。
李大强敲着膝盖的手指，忽然停了下来。
他转头看向王振国：那你了解到了什么？
韩立军的弟弟叫韩立民，比立军小五岁，现在在北京某个军种里，是一名军官。
王振国的声音，平静得像在汇报工作，已婚，有一个儿子，今年八岁。
听到这些，李大强的心沉了下去。一个有家庭、有经济能力的亲叔叔，法律上比他和王振国这两个战友叔叔更有资格成为小诺的监护人。多年来，他早已把小诺当作自己的女儿，而现在...
他知道小诺的存在多久了？李大强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尽量不发抖。
他说一直知道，但之前生活不稳定，没能力照顾孩子。
王振国顿了顿，现在条件好了，想尽到家族责任。
家族责任。
这四个字像针一样刺进李大强的心。他和王振国这么多年来的付出，在血缘面前似乎不值一提。
你...怎么想的？李大强艰难地问。
王振国沉默了片刻：法律上，他有优先权。
李大强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他走到窗前，背对着王振国，肩膀绷得紧紧的。窗外，一颗流星划过夜空，转瞬即逝。
大强...
此时，王振国罕见地放软了语气。
我没事。李大强打断他，声音硬得像石头，只是需要...消化一下。
就在这时，病床上的小诺轻轻动了动。小诺的眼睛缓缓睁开，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翅膀一样轻轻扇动。她先是茫然地看了看天花板，然后转头看向窗边的李大强和床边的王振国。
看到两人心不在焉的样子，小诺的眼中闪过一丝调皮的光芒。她没有出声喊他们，而是悄悄地撑起身体，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白色的病号服套在她纤瘦的身体上，显得空荡荡的。她光着脚，像只小猫一样无声地站到李大强和王振国之间。
爸爸！小诺突然大喊一声。
李大强吓得整个人弹了起来，差点撞到天花板。王振国虽然没叫出声，但也明显抖了一下，手中的文件袋掉在了地上。
小诺看着两个大男人被吓到的样子，捂着肚子咯咯笑起来：哈哈哈，你们的表情太搞笑啦！
李大强的反应先是本能地伸手捏了捏小诺的脸蛋：臭丫头，吓死我了！然后突然意识到什么，手僵在了半空中。爸爸——这个称呼小诺从六岁起就开始叫他，当时只觉得可爱，便任由她这么喊。现在听来，却像是一种即将被剥夺的奢侈。
李大强的眼眶瞬间红了，他猛地转身，大步冲出病房，连头都不敢回。他怕再多待一秒，就会在小诺面前崩溃。
走廊尽头的洗手间成了避难所。李大强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冲在脸上，和滚烫的泪水混在一起。镜子里的男人眼睛通红，表情扭曲，像个无助的孩子。多年来的点点滴滴在脑海中闪回——教小诺骑自行车时在后面扶着跑，半夜起来给她盖被子，家长会上骄傲地听老师表扬她...
我女儿...李大强对着镜子喃喃自语，然后一拳砸在洗手台上，指关节传来的疼痛却掩盖不了心里的绞痛。
几分钟后，李大强用冷水洗了把脸，深吸几口气，对着镜子练习了几次微笑，确保自己看起来了，才慢慢走回病房。他不能在小诺面前表现出异常，无论心里多么痛苦。
推开病房门，眼前的景象，却让他的心脏再次遭受重击——
小诺坐在病床上，正笑嘻嘻地凑近王振国，趁着王振国不注意，在他脸颊上响亮地亲了一口，然后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被这么一闹的王振国——那个被他们称为机器人的王振国——嘴角上扬，脸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色，眼中闪烁着罕见的温柔光芒。
这一幕如同一道闪电劈在李大强头顶。他站在门口，动弹不得，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小诺是个青春期的少女，如果从亲情角度来说，和王振国亲近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但这么亲密的动作，两个成年人，很难不让李大强如同雷击。暂且放过小诺和王振国这个动作的动机不说，在得知韩立民存在的此刻，这个简单的亲吻却像是一记重拳，击碎了他最后的坚持。
爸爸！小诺发现了门口的李大强，开心地挥手，你去哪儿啦？
李大强机械地迈步走进病房，感觉双腿像是灌了铅。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去...洗手间。
王振国敏锐地察觉到李大强的异常，但什么也没说，只是弯腰捡起刚才掉落的文件袋，尴尬的，拍了拍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刚才说我明天就能出院了！
此时什么都不知道的小诺，兴奋地宣布，完全没注意到王振国和李大强之间的暗流涌动，而且不用缝针，伤口用医用胶水粘住了，超酷的！
那太好了。李大强走到床边，声音干涩。他想摸摸小诺的头，却怕自己的手会发抖，最终只是笨拙地，抓了抓病床的栏杆，来掩饰自己的内心。
爸爸你今天好奇怪哦。小诺歪着头看他，是不是被我的恶作剧吓到啦？
李大强喉咙发紧：嗯，有点。
嘿嘿，谁让你们两个刚才发呆不理我。刚才我已经奖励过王叔叔了，爸爸！你过来，我也奖励你一下。
小诺得意地晃着脑袋，然后打了个哈欠，我好困啊...
听到女儿的话，李大强心里瞬间松了一口气。看来是他想多了，小诺对王振国估计没有他想的那么复杂。随后他朝着小诺摆摆手，不许胡闹了，注意休息。
困了就睡吧！
王振国一边说话，一边站起身，按下床头的呼叫铃通知护士，我们明天早上来接你。
小诺躺在枕头上，迷迷糊糊地点点头，眼睛已经快要闭上了：爸爸晚安...王叔叔晚安...
晚安，宝贝。李大强轻声说，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走出病房，李大强像行尸走肉般，跟在王振国身后。医院走廊的灯光惨白刺眼，照得他头晕目眩。王振国在电梯前停下，转身看着李大强。
大强，王振国的声音异常严肃，关于韩立民的事，先不要告诉小诺。
李大强木然点头：
我会再和他谈谈，了解清楚他的真实想法。王振国继续说，不一定...会像你想的那样。
电梯的一声到达，金属门缓缓打开。李大强跟着王振国走进去，在狭小的空间里，他感觉呼吸都变得困难。
振国，李大强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如果...如果他要带走小诺，我们...我...
王振国直视着电梯数字面板，没有看李大强：法律上，我们没有立场反对。
这句话像一把刀，彻底剖开了李大强的心。电梯到达一楼的提示音响起时，他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也随之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