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纺联盟的会议室再次被布置得庄重而整洁，但空气中弥漫的却不再是初次见面的客套与试探，而是某种一触即发的紧绷。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光洁的会议桌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却照不进某些角落暗藏的机锋。
陆子谦依旧坐在主位，身边是顺子和联盟的法律顾问——一位戴着厚厚眼镜、言辞谨慎的老先生。对面，吴启明笑容满面，仿佛真是来促成一场双赢的合作，而他身边的陈泰，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则像精准的扫描仪，不漏过陆子谦及其团队成员的任何一丝细微表情变化。省轻工厅也派了一位处长列席，以示对此次合资谈判的重视。
寒暄过后，迅速进入正题。
“陆厂长，贵方发出的合作意向书，我们仔细研究过了。”吴启明操着那口广式普通话，笑容可掬，“总的来说，框架是好的，体现了合作的诚意。不过，在一些细节上，我们觉得还可以再商榷，以便未来合作更顺畅，更能发挥双方的优势嘛。”
“吴董事长请讲。”陆子谦做了个请的手势，神色平静。
“首先，是关于技术所有权的问题。”吴启明身体微微前倾，语气依旧温和，但话语却开始露出锋芒，“意向书中明确，新型纺机的全部核心技术所有权归清纺联盟所有。这一点，我们认为有待斟酌。既然是合资公司，未来共同发展，技术就应该作为共同的资产，由合资公司来持有和管理，这样更有利于技术的后续开发和国际市场的拓展。我们投入资金和渠道，自然希望拥有相应的保障。”
顺子在旁边听得眉头一拧，差点就要开口，被陆子谦用眼神制止了。这简直就是明目张胆地想掏空联盟的核心资产！
陆子谦微微一笑，不疾不徐地回应：“吴董事长，我想您可能有些误解。这项技术，是在我们联盟自身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在没有外资介入的情况下，自主研发取得的突破。它不仅是联盟的资产，某种程度上，也关系到国内纺织行业的技术自主性。将其所有权置于合资公司，于情于理，于国家政策，恐怕都不太合适。我们可以承诺，在合资公司内，优先并优惠使用这项技术，确保合资公司的市场竞争力，但所有权，必须清晰。”
他的话有理有据，既点明了技术的特殊性，又给出了合作的空间，让列席的省厅处长也不由得点头。
吴启明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他旁边的陈泰，手指无声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陆厂长顾虑的，也有道理。”吴启明话锋一转，“那么，关于决策权和管理层安排。意向书中规定，合资公司董事长和总经理均由我方委派，重大决策需双方一致同意。这会不会……效率太低了些？商场如战场，机会转瞬即逝。我们投入巨资，自然希望在经营上有足够的话语权，以确保投资回报。”
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标之一——控制权。掌握了决策和管理权，即便技术所有权不在手，也能通过经营手段，逐步架空联盟，最终将技术和市场一并吞下。这套路，陆子谦在旧上海的大小公司争斗中见得多了。
“效率与风险控制需要平衡。”陆子谦依旧沉稳，“合资公司扎根内地，面对的是国内复杂的市场环境和政策法规，由熟悉情况的联盟方面主导日常经营，更有利于公司稳定发展。至于重大决策，涉及双方根本利益，一致同意是对彼此负责的表现。我相信，只要双方目标一致，求同存异，效率不会成为问题。”
他寸步不让，每一个条款都守得滴水不漏。谈判陷入了胶着，会议室里的气氛愈发沉闷。吴启明几次试图用“国际惯例”、“外资信心”等话语施加压力，甚至暗示如果条件过于苛刻，可能会影响后续的投资计划，试图让省厅的处长帮忙说话。
但陆子谦始终不为所动，他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舵手，在惊涛骇浪中牢牢把稳着方向，既不轻易妥协，也不把话说死，始终给谈判留着一线生机，让吴启明一方感觉似乎再加把劲就能成功，却又始终无法突破那最后的防线。
中场休息时，双方人员各自离开会议室透气。陆子谦站在走廊尽头，看着窗外厂区里忙碌的景象。顺子凑过来，低声道：“谦儿哥，这老小子没安好心，句句都在挖咱们的根！”
“意料之中。”陆子谦淡淡道，“他越是急切，越是证明我们的技术价值巨大，也证明他们‘三合兴’在别处的日子不好过，急需这块肥肉续命。”
休息结束，谈判继续。吴启明似乎调整了策略，不再纠缠于所有权和决策权，转而开始谈论注资比例、利润分配、设备引进等相对次要的问题，语气也重新变得缓和。然而，陆子谦却敏锐地注意到，那个陈泰离开会议室接了个电话，回来后，在吴启明耳边低语了几句，吴启明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异色。
与此同时，在清纺联盟厂区外围，一条僻静的小巷里。张弛带着两个信得过的兄弟，堵住了一个贼眉鼠眼的本地“街溜子”。那“街溜子”手里攥着几张钞票，正想溜走，被张弛一把按住肩膀。
“二狗子，胆子不小啊？拿南边来的生瓜蛋子的钱，想摸我们清纺联盟的底？”张弛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力。
那叫二狗子的混混吓得一哆嗦，手里的钱掉在了地上：“弛……弛哥！我……我就是帮人打听点小事，没……没想干啥……”
“打听啥？实验室晚上谁值班？巡逻的规律？还是想找哪个贪小便宜的工人里应外合？”张弛逼近一步，眼神冰冷，“回去告诉你那南方主子，清州这块地界，不是他们能随便撒野的地方。再敢伸爪子，小心给他剁了！”
二狗子连滚爬爬地跑了。张弛捡起地上的钞票，捏在手里，眉头紧锁。对方果然在双管齐下，谈判桌上谈不拢，就试图在底下搞小动作，寻找突破口。
会议室内，看似和谐的谈判已接近尾声。大部分条款都暂时搁置争议，双方同意保持接触，进一步研究。吴启明起身与陆子谦握手时，笑容已经恢复了最初的热情：“陆厂长，今天交流很有成效！虽然有些分歧，但合作的大门是敞开的嘛。希望我们下次见面，能找到一个双方都满意的方案。”
“期待下次交流。”陆子谦也微笑着回应。
送走吴启明一行和省厅干部，陆子谦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回到办公室，张弛已经等在那里，将刚才发生的事情汇报了一遍。
“他们果然没闲着。”陆子谦冷哼道，“谈判桌上占不到便宜，就想走歪门邪道。”
“子谦，接下来怎么办？他们肯定不会罢休。”张弛问道。
陆子谦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道锐光：“他们想玩，我们就陪他们玩把大的。弛哥，你继续盯紧陈泰和他手下那几个人，特别是他们和本地哪些人有接触。顺子，厂里的安保不能松，尤其是今晚……”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我总觉得，他们不会等太久。谈判破裂在即，狗急跳墙，就在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