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
一轮明月悬于海上。
船上大部分人都已进舱休息,只余几名值夜弟子和水手,守在各自的岗位上。
刘简没什么睡意。
他与苏荃并肩坐在船尾,看月光在海面上铺开一条碎银之路。
“你不觉得,这样的夜晚很安静吗?”
刘简忽然开口。
“嗯。”
苏荃轻应了一声,她很享受这种氛围。
“我以前最大的梦想,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
刘简的声音里透着无比的向往。
苏荃侧过头看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现在没人敢吵你,钱也不缺,不也算实现了?”
“能一样吗?”
刘简自嘲地撇撇嘴,
“身后跟着一大帮子人呢,你不得负起责来吗?身不累,心累!”
话音刚落,刘简的耳朵极轻微地动了一下。
【神照经】带来的超凡感知,捕捉到了一丝不属于海浪与风声的杂音。
声音,从船舵的方向传来。
他不动声色地对苏荃递了个眼色,手指轻点了点船舵的位置,随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苏荃冰雪聪明,心神瞬间领会。
她施施然起身,莲步轻移间,悄无声息地朝那个方向靠了过去。
随身的宝剑已从鞘中滑出半寸寒芒。
刘简则依旧安坐原地,甚至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一副困意上涌的模样。
但他无形的“心域”早已展开,将船舵方向的一切笼罩。
船舵旁,一个黑影鬼祟地蹲着。
他身材瘦小,身上是长鲸帮降卒的统一服色,手里攥着一根磨尖的铁钎,正费力地撬动着连接舵叶的核心榫卯。
刘简认得他。
降卒里的小头目,猴三。
白天看着老实巴交,干活也勤快,没想到是个刺头。
这处榫卯一旦破坏,福船会立刻失去方向。
在茫茫大海上,无法掌控的船,就是一口漂浮的棺材。
就在猴三即将得手时,一截剑锋无声地贴上他的脖颈。
“别动。”苏荃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猴三身体猛然僵住,铁钎“当啷”一声,砸落在甲板上。
“怎么回事?”
值夜的龙门弟子听到动静,立刻持刀围了过来。
胖头陀也被惊醒,提着禅杖从船舱里冲出,看到被制住的猴三,勃然大怒:
“好你个小子!敢在爷爷的船上搞鬼!看我不把你砸成肉酱!”
说罢,他高高抡起禅杖,就要当头砸下。
“等等。”
刘简慢悠悠地站起身,走了过来。
他瞥了一眼榫卯,又看了看面如死灰的猴三。
“拖到前面来。”
猴三被两名弟子拖到甲板中央,重重按跪在地。
其他降卒被惊醒,纷纷涌上甲板,看到这阵仗,一个个噤若寒蝉,缩在角落里不敢出声。
刘简随手搬了张小马扎,在猴三面前坐下,翘起了二郎腿。
“说说吧,为什么?”
他语气平和得像在拉家常。
“舵要是坏了,船就在海上打转。一船人都得喝西北风,你也跑不了。想拉着大家一起死?”
猴三抬起头,脸色惨白,却仍梗着脖子。
“姓刘的!你杀了我们帮主!我猴三虽然是个粗人,但也知道‘忠义’二字!今日毁你一船,算是给雷帮主报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皱一下眉头我是你孙子!”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
围观的降卒中,甚至有几人眼中露出羞愧和敬佩。
胖头陀更是气得哇哇大叫,恨不得一杖砸碎这个“硬骨头”。
刘简却笑了。
“精彩。”
他拍了拍手。
“换个戏台子,我高低得给你赏两个铜板。可惜,你这戏演得太过了。”
刘简站起身,没理会猴三,而是饶有兴致地绕着他走了一圈,视线却扫过船尾的布局。
“想毁了船,拉着一船人陪葬……你看起来不像那么蠢的人。”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猴三心头一跳。
“除非,你根本没想过要死。”
刘简的视线最终定格在船尾左侧悬挂的一艘备用小舢板上,嘴角勾起一抹了然。
“让我猜猜,你给自己准备了后路,对吗?”
他缓步走过去,伸手在舢板的缆绳上摸了一把,指尖捻了捻。
“这绳结,是个活扣,方便得很。”
他猛地一扯,缆绳应声而松。
接着,他掀开舢板上的防雨布,从里面拎出一个沉甸甸的油布包裹。
“哗啦!”
包裹被随手扔在甲板上,散了开来。
干粮、咸肉,淡水,还有……一堆晃眼的银子。
刚才还对猴三心存敬佩的降卒们,此刻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猴三脸上那副“慷慨就义”的表情,瞬间凝固、碎裂。
刘简看着猴三,“说出你的同伙,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留你全尸。”
猴三那张扭曲的脸,先是茫然,随即爆发出癫狂的笑。
“哈哈哈!你做梦!我猴三烂命一条,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兄弟们,别怕他!咱们跟他拼了!”
他试图煽动其他降卒。
然而,角落里那群人,只是惊恐地往后缩,没有一个敢动。
刘简摇了摇头:
“看来你这个‘义气’,不怎么值钱啊。”
他站起身,从旁边一名弟子腰间拔出短刀,走到一个缩在最前面的降卒面前。
那降卒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
“公子饶命!不关我的事啊!我什么都不知道!”
刘简用刀背拍了拍他的脸:
“你叫什么?”
“小……小的叫张石头。”
“张石头是吧?”
刘简嘴角微扬,
“你们这群人里,谁跟猴三关系最好?谁是他拜把子的兄弟?指出来。”
“指对了,我让你当什长,以后每个月,多领二两银子,顿顿有肉吃。”
此话一出,所有降卒的呼吸,都在一瞬间变得粗重。
张石头猛地抬头,眼中剧烈挣扎,但那挣扎只持续了一瞬,就被更汹涌的贪婪淹没。
他抬起手,直直指向人群中的一个黑脸汉子。
“是他!是李黑子!他跟猴三好得能穿一条裤子!”
被指认的李黑子,脸色“唰”地一下惨白。
“很好。”刘简满意地点头,转向李黑子。
“到你了。把猴三剩下的同伙都指出来。我可以让你接替猴三的位置,当个小头目,管着他们。”
李黑子呆呆地看着一脸不可置信的猴三,又看了看刘简那张含笑的脸,大脑一片空白。
他嘴唇哆嗦,求助般看向周围的同伴,却只看到一张张躲闪和畏惧的脸。
那所谓的兄弟义气,在他脑中挣扎了三息,便在求生欲和贪念面前土崩瓦解。
“扑通”一声!
李黑子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甚至不敢再看猴三一眼,伸出颤抖的手指着人群中另外两人:
“还……还有王麻子和赵老四!是……是我们四个一起商量的!”
王麻子和赵老四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猴三呆呆地看着这荒诞的一幕,脸上的癫狂与怨毒,正一点点褪去,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茫然与绝望。
他所谓的“义气”,在二两银子和一个小头目的位置面前,脆弱不堪。
“看到了吗?”刘简走回猴三面前,蹲下身,用短刀轻轻拍着他的脸颊,“这就是你准备用命去换的‘义气’。”
猴三死死盯着李黑子,眼珠都要瞪裂,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李黑子!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李黑子浑身颤抖,把头埋在地上,根本不敢看他。
“行了,送他们上路吧。”刘简站起身,语气淡漠,“除了李黑子,其他三个,扔海里喂鱼。”
“得嘞!”胖头陀狞笑一声,一手提溜起猴三。
另外几名龙门弟子则扑向了面如土色的王麻子和赵老四。
“扑通、扑通、扑通!”
三声沉闷的落水声后,甲板上恢复了死寂。
李黑子跪在原地,裤裆已经湿了一片。
刘简走到李黑子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说到做到。从今天起,你顶替猴三的位置,带着剩下的人干活。”
他环视四周,声音不大,却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我这人很公道。像张石头这样忠心的,我有赏;像李黑子这样识时务的,我有用;至于像猴三那样的……”
他笑了笑,没有说完,但所有人都感觉背后升起一股寒气。
李黑子颤颤巍巍地磕头:
“谢……谢公子不杀之恩……”
剩下的十几名降卒,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看向刘简的眼神里,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
刘简走到那个最先告密的张石头面前。
“你,叫张石头是吧?”
“是……是!公子!”
张石头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
“从今天起,你就是他们的什长。”
刘简从怀里掏出二两碎银,随手丢在他手里。
“这是这个月的月钱,预支给你。好好干,别让我失望。”
“谢公子!谢公子!小的给您磕头了!小的这条命以后就是您的了!”
张石头激动地语无伦次,砰砰地磕起头来。
刘简摆了摆手,转身走回船头,重新坐下。
他看着远处依旧瑟瑟发抖的降卒们,陷入了沉思。
今晚的事,给他提了个醒。
铁骨岛以后人会越来越多。
匠人,降卒,流民……人心各异。
光靠威逼利诱,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必须建立一套行之有效的制度,一套能将所有人都纳入其中,让他们有盼头,有敬畏,真正把铁骨岛当成自己家的制度。】
他正想得入神。
苏荃看着他,忽然问:
“你好像一点都不生气。”
“为什么要生气?”
刘简反问,
“只是几个没看清的笨蛋而已。生气,是浪费自己的情绪和时间。”
他顿了顿,又道:
“不过,他们倒是提醒了我。光有工厂和战船是不够的。我们还需要一所‘学校’。”
“学校?”
苏荃不解。
“对。”
刘简的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
“一所专门用来‘铸魂’的学校。我要让所有上岛的人,不管他以前是干什么的,都得先去学校里,学会什么是规矩,什么是忠诚,什么是‘铁骨岛人’。”
“我要把他们,彻底变成我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