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后,第一船焦炭运抵神龙岛。
与此同时,胖头陀监督建造的“反射炉”也竣工了。
炉子造型古怪,巨大的拱顶下是独立的燃烧室。
为了达到刘简要求的高温,炉子旁配了四台巨型风箱,需要八名内力深厚的弟子轮流发功鼓风。
“点火!”
随着刘简一声令下,焦炭被点燃。
鼓风机轰鸣,风助火势,炉膛内的温度直线上升。
原本温吞的橙红色火焰,逐渐转变为刺眼的亮白。
“这火……太霸道了!”
老窑工吓得胡子颤抖,这种温度他这辈子都没见过。
刘简戴着墨色水晶磨制的简易护目镜,死死盯着观察口。
【温度够了,接下来是配方。】
“加料!”
洗净的石英砂、草木灰提炼的纯碱、石灰石,以及……陆高轩颤颤巍巍倒进去的一小包白砒。
“都退后!捂住口鼻!站在上风口!”
刘简大吼。
剧毒的蒸汽如果在此时泄漏,那就是一场灾难。
第一次开炉,失败。
玻璃液虽然化了,但像一锅煮烂的粥,全是没排干净的细密气泡,冷却后更是一块浑浊的绿石头。
第二次,失败。
坩埚承受不住高温和化学侵蚀,直接裂开,玻璃液流了一地,差点烫伤胖头陀的脚。
第三次……第四次……
焦炭以惊人的速度消耗,而换来的却是一堆又一堆的废料。
教众们看刘简的眼神变了。
“门主这是中了邪吗?”
“又是剧毒又是沙子,这哪是造物,这是在炼蛊吧?”
面对那些窃窃私语,刘简置若罔闻。
他把自己关在石室里,激活【超专注】。
「自律点数-1」
「进入极致投入状态……」
刹那间,外界的一切嘈杂都离他远去。
那些前世在探索频道看过的玻璃制造纪录片,每一个画面,每一句解说,都在他脑海中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度,一帧一帧地回放。
橘红色的玻璃液在巨大的熔炉中缓缓流淌,工程师对着镜头,解释着化学澄清与物理排泡的原理。
他能记起每一个专有名词,每一个工艺流程,甚至连背景音里机器的轰鸣都清晰可辨。
【自然澄清太慢,白砒的化学作用有其极限……必须加上物理辅助。】
物理辅助……
他的脑中闪过一个画面:超声波清洗机里,水面在高速震荡,将眼镜缝隙里的污垢全都抖了出来。
震荡!
对,就是震荡!
就像做蛋糕时,得端着盆子在桌上用力磕几下,把面糊里的大气泡给震出来。
道理是同一个道理。
可这古代,去哪儿找一台超声波设备?
总不能抱着一千多度的坩埚用力摇吧?那不是排泡,那是投胎。
一个念头,如电光火石般划过脑海。
【阴枢导引功】!
这门内功最擅长的,不就是入微的感知与操控吗!
刘简猛地睁开双眼,石室的黑暗中,仿佛有两点星芒亮起。
第五次开炉。
刘简亲自站到了炉前,这一次,他不让任何人插手。
“苏姐,帮我护法。”
苏荃点头,长剑出鞘,守在门口。
刘简闭目,调整呼吸,随即运转【阴枢导引功】。
他将双手抓在特制的加长铁钳尾部。
铁钳的前端,稳稳夹住炉膛内那个被烧得通体赤红的坩埚。
尝试着将一股内力,顺着冰冷的铁钳传导过去。
第一次尝试,内劲如泥牛入海,在粘稠的玻璃液中激起一丝涟漪,便消散无踪。
力道太散了。
他再次闭上双眼。
‘心域’悄然展开。
刘简“看到”在白砒的高温分解下,一部分气泡正在湮灭,但更多的,却被厚重的液体死死包裹,不得解脱。
必须把它们震出来。
心神沉入丹田,【阴枢导引功】的内力,如同一根根无比纤细的丝线,顺着他的手臂被他送入坩埚内,编织、凝聚。
他试着让这股内力以往复运动产生震动。
起初,这股震动极不稳定,时快时慢,传到坩埚里,只是让那锅黏稠的液体一阵晃荡,像一锅被人搅乱的浆糊。
不行,还不够。
汗珠,从刘简的额角渗出,顺着脸颊滑落。
他全部的心神都化作一只无形的指,拨弄着内力这根无形的弦。
生涩、杂乱、和谐、圆融……
终于,他找到了那个完美的共鸣点!
一股稳定而细密的震颤之力,顺着铁钳,无声无息地灌入那团炽热的玻璃液中。
嗡——
空气中传来一阵奇异的低沉蜂鸣,像有无数飞虫在耳边同时振翅。
胖头陀和陆高轩等人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脸上全是惊疑。
在那股源源不断的内力震荡下,玻璃液中那些顽固的微小气泡,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从液体深处强行“挤”了出来!
它们争先恐后地涌向液面,然后“噗”地破灭。
化学澄清与物理排泡双管齐下,原本浑浊的液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清澈、透亮!
这种神乎其技的操作,对内力的消耗也是恐怖的。
短短一炷香,刘简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身体微微晃动。
“起!”
他低喝一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指挥弟子将坩埚移出,浇铸,退火。
漫长的等待。
当窑炉冷却,陆高轩颤抖着手,敲开了耐火模具。
一块巴掌大小,虽略带青绿,但通体透亮,内部几乎看不到任何杂质与气泡的玻璃砖,静静地躺在那里。
阳光穿透它,在地上投下一片无比清晰、边缘锐利的光斑。
陆高轩颤抖着手,想摸又不敢摸:
“这……这是琉璃?不,琉璃也没这么透啊!”
胖头陀更是把眼珠子贴了上去:
“乖乖,这玩意儿要是拿去卖,得换多少大肘子?”
刘简几乎虚脱,靠在柱子上,猛灌了一口热茶。
“别想肘子了。这块东西,比你的命都贵。”
他喘着气,
“它叫,光学玻璃。”
虽然成了,但代价巨大。
一炉料,只得了这么一小块能用的,废品率高达九成九。
但这第一步,终究是迈出去了。
……
七日七夜,石室内只有砂石摩擦的嘶响。
刘简指上缠布已换三回,苏荃却如老僧入定,指尖内力流转,竟在镜面磨出一道完美弧线。
“你磨的是镜,”
她忽然开口,
“我磨的是心。”
刘简苦笑:
“我磨的是命——再不成,我就该进棺材了。”
第八日清晨。
在废掉了十几块珍贵的玻璃胚后,第一组勉强合格的复式镜片,终于诞生。
刘简用黄铜管和木架,组装出了一台简陋的显微镜。
没有精密的螺旋微调,只能靠手动抽拉镜筒对焦;
没有人工光源,只能用一面小镜子反射阳光。
“这玩意儿……真能看见虫子?”
胖头陀看着桌上那个古怪的铜管子,一脸不信。
“别抱太大希望,能看个大概就不错了。”
刘简自己也心里没底。
纯手工打磨的镜片,色差和球差是绕不过去的坎,视野模糊、边缘有彩虹光圈都是必然的。
他从旁边的水缸里舀了一滴浑水,放在一片玻璃薄片上,凑到镜筒前。
视野里,一片模糊的光晕,边缘还带着明显的红蓝紫边。
他屏住呼吸,以毫米为单位,小心地抽动着镜筒。
终于,在某一刻,模糊的光晕中,出现了一些游动的黑点。
很模糊,像是一团团舞动的影子,看不清任何细节。
但它们在动!
那种毫无规律、充满原始生命力的游动!
“呼……”
刘简长长吐出一口气,让开了位置。
他看向陆高轩,眼神里带着一丝戏谑。
“陆先生,来看看你的‘死物’理论,是如何崩塌的。”
陆高轩将信将疑地凑了过去。
几秒后。
“呀——!”
这位饱读诗书的副门主发出一声怪叫,像是被烫了屁股一样弹开,脸色煞白,指着显微镜哆哆嗦嗦:
“动……动了!水里有鬼!无数的鬼!”
胖头陀好奇心爆棚,一把推开陆高轩:
“让俺看看!”
他眯着眼看了一会儿,猛地抬起头,一脸呆滞地看着刘简:
“门主……那里面……密密麻麻的……都在动……俺以后还能喝水吗?”
显微镜粗糙的成像效果,在现代人眼里是垃圾,但在古人眼里,这就是洞破天机的神迹。
刘简没理会他们的世界观崩塌,神色凝重起来。
“既然证明了微观世界的存在,那接下来,就是正事了。”
他看向苏荃:“苏姐,取几块干净的冰来。这显微镜清晰度太差,‘贪嗔蚀’又是剧毒,必须低温降低它们的活性,我才能尝试捕捉到它们的真面目。”
片刻后,冰块送至,被安放在载物台上,丝丝白气升腾。
石室内的温度仿佛都降了几分。
刘简从怀里取出那个装着“贪嗔蚀”样本的瓷瓶。
“陆先生,胖头陀,退到门口去。一旦我有失控的迹象……”
刘简顿了顿,看了一眼苏荃,
“苏姐,直接打晕我。”
苏荃握剑的手紧了紧:
“好。”
刘简屏住呼吸,小心的用玻璃长棍,从瓷瓶内挑出一滴液体,滴在玻璃片上。
这一次,他要直面“贪嗔蚀”。